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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19年10月29日
来源 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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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前,中国美术学院教师王犁向学院美术馆捐赠20世纪30年代校友洪勳的作品共计5件。洪勳先生是王犁的启蒙老师,王犁从小学到中学期间得到其师洪勳先生的示范作品,现在以捐赠给洪勳先生母校美术馆收藏的方式来谢师恩。学院美术馆向王犁老师颁发证书,以示感谢。

 

      洪勳(1913—2001),字钦臣,号拾荒,浙江浦江人。少年时代受郑祖纬影响,开始学习绘画。1933年毕业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现中国美术学院)绘画系,后在中小学从事美术教育工作。

 

洪勳(1913 —— 2001)

 

1976年黄山写生,右起为潘景友、童中焘、卓鹤君、王伯敏、朱恒、应天同、孔仲起、柳村、杜高杰、曹文驰、洪勳

 

 

捐赠作品欣赏:

 

《梅鹊图》 洪勳  纸本水墨  66x35cm  1986年    

 

《只有梅花是知己》 洪勳  纸本水墨  30x35cm  1987年   

 

《香祖》 洪勳  纸本水墨  28x34cm  1985年    

 

《竹》 洪勳  纸本水墨  29x35cm  1987年    

 

《秋色》 洪勳  纸本水墨  29x35cm  1987年   

 

 

 访 谈 

绘画只是一种需要

文/王犁

 

      在我想叙述拾荒老人洪勳先生的时候,我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话——绘画是一种需要。浏览过洪勳先生所经历的流逝岁月,我们不难想象出绘画作为行动只是一种需要。在这个动荡不安的世纪里,在人们更多兴奋或者感慨的声音中,世纪末的我们在充满憧憬或茫然的展望中,在确立那些决定世纪意义的人物之前,是否会想知道得更多一点?历史总是那么异样,面对世纪末的我们,在震耳欲聋的潮流时尚之外,总会听到一些清新可人的声音,只有廓清这些给未来取向带来更多诗意可能的角落,才能告诉后人,我们这个世纪的绘画发生了什么。

 

     “洪勳先生,字钦臣,号拾荒,浙江浦江人,1913年12月生。少年时代受郑祖纬影响,开始学习绘画。1933年毕业于杭州西湖国立艺术院绘画系,后在中小学从事美术教育工作,1931年作品《枝头好鸟亦朋友》入选在美国芝加哥举办的世界博览会,1960年有《竹虾图》入选浙江省第一届美术作品展”。当我们阅读完先生不长的履历,翻开先生一直珍藏的《国立艺术院第一、二届毕业作品集》,在第二届绘画系作品中的《松石图》上,清晰地看到潘天寿先生的题字“石涛上人属清代用墨之善变者,钦臣仁弟此帧领得其韵致,寿”时,对于刚欢度中国美术学院70周年校庆的我来说,面对母校的前辈,更多的是来自绘画本身的感动。我正是以这样的心情轻轻地叩响了先生的门。

 

1998年6月2日下午 晴   千岛湖

王犁(以下简称王):洪老师,我是从小听您聊关于自己、关于绘画、关于美院的事长大的,断断续续印象很深。今天我想趁这个机会,系统地了解一下先生的绘画经历,好吗?

洪勳(以下简称洪):……现在记性很差,只能零零碎碎地记起些东西。

王:没关系,随便聊聊吧,先生所经历的人和事,对于先生来说可能并不重要,但对于我们后学者来说或许很有意义。先生是怎样从老家浦江去杭州报考国立艺术院的?

洪:……郑祖纬……我完全是跟着郑祖纬出浦江的。在杭州有些时候我们同住一床,我们是亲戚,他是我姐夫的弟弟。

王:您叫他什么?

洪:我叫他的号,叫地生。他们兄弟四人,他排行第四。

王:我以前听您说在哈同花园,也就是国院的旧址,常看郑祖纬画画。

洪:是的,郑祖纬的画很大,他常在学校画丈二的作品。由于是同乡又是亲戚,我们常在一起,我常帮他拖拖纸什么的。

王:先生从美院毕业后做什么?

洪:毕业后在浦江附近的小学教画画。

王:我以前听说先生在诸暨工作过,那时是否与余任天先生共事?

洪:在诸暨的东乡,大概是叫枫桥的中学当教员,当时余任天先生是在小学当教员;两所学校一前一后,但不是一个单位。当时画宣传画,画得很大。我们中学的校长还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

王:这时是在抗战前还是抗战之后?

洪:当然是抗战前期,那段时期差点没了命。有一次六架日本战机来轰炸,大概是因为周恩来先生来了诸暨,他上午还到我们学校讲过话,中午之后飞机就来轰炸了。   

王:您当时是画国画还是搞木刻?

洪:西画和木刻,我教的材料都是木刻。

王:我曾经看过您早期在国立艺专画的一张国画《松石图》,上面还有潘先生的题字,后来怎么搞木刻了?

洪:我在学校学的是国画专业,由于时代的原因吧,我在诸暨待了一年,因为战争的原因中学解散了。我回到浦江,回浦江就失业了。在国立艺专时还有一位浦江的同乡叫项荒途,我失业后到杭州就是由这位同学负担了我一年的费用。抗战时期他去过两次延安,第一次去回来后组织地下活动;他在拱宸桥的小学工作,还到艺专来活动。我毕业的时候,他早不读了,他在艺专读了两年。项荒途第二次去延安,他们夫妇俩和另外两个人回内地,途中被捕。另外两人晚上有幸逃出,而项的眼睛近视很严重,被日本兵取下眼镜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王:我记得以前听您说起过艾青在艺专时与先生同班。

洪:艾青第一学期我不是很熟悉,第二学期就熟悉了,他原名叫蒋海澄,二年级时去了法国。他有一个妹妹也在国立艺专,我住在外面时,她就住在我的隔壁,在里西湖的西湖博览会工业馆附近住过一年。

王:记得我认识先生时,您就订了很多艺术类的刊物。

洪:……这是我们的校刊,《新美术》从开始起一直没有漏订过。

王:先生在早年就与潘天寿、余任天、吴大羽等大师级的人物认识,不知后来有无来往?

洪:余任天先生没有过世前,我去找过他,找过好几次。潘先生和我也不是太熟,因年纪轻,我毕业时不过二十三四岁。吴大羽先生是我读书时的班主任。

王:我记得小时候您说起过上海的白蕉等先生上黄山途经淳安时拜访过您,我曾看到过他们送您的字。

洪:我记不起来了。

王:您现在眼睛怎样?

洪:不行了,老花……

王:现在八十五了吧?

洪:八十六了。

王:像先生这一代画家历经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及解放后的诸多政治运动,您有没有因为这些外在的原因停止过绘画?

洪:没有。    

        ……

 

 

1998年6月3日下午 晴   千岛湖

王:我记得小时候来拜访时,先生临池日课不辍,诸如王羲之的《十七帖》等,在先生七十五岁前后我看到还有临文徵明的蝇头小楷,不知现在怎样?

洪:写字啊?字天天写的。……后来这些年,除画些画外还是蛮安静的。

王:我昨天看了一些老照片,晓得先生在中年时期还和美院的老师如王伯敏、朱恒有、孔仲起诸先生有来往,一起去黄山写生。

洪:以后没有来往了,我回忆起来自己在自学方面还是无能啊,底子也薄……年轻时在国立艺专毕业前后郑祖纬的早逝对我艺术上来说损失是很大的,他是在我快毕业的那个学期生的病。

王:关于郑祖纬,您能不能说得更多一些?

洪:郑祖纬每个假期都在家画一大批画,开学后回学校搞展览,日本领事馆的领事买过很多。他每学期会带一批画给那个日本领事,常被买下一些,给他百来个大洋,正可以维持一学期的生活。那位日本领事曾多次提出帮助郑祖纬去日本留学,他不愿意去,他曾谈起国立艺专是中国最好的高等美术学校。

王:我们现在同其他院校之间常有一些校际交流,先生那个时代是否也有,如与北平艺专或者中央大学等校?

洪:没有,基本上没有什么消息,交通不方便,当时徐悲鸿在中央大学。

王:已经很迟了,我们就谈到这里吧?影响先生休息了,先生所说的一些鲜为人知的事实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有意义的。

洪:哪里,都记不清楚了。

 

 

以上是一个老人与我的对话。他是一位仁慈安详、和所有善良的老人一样真诚地面对生活的人。在老人身上,我看到一种古老的传统,一种属于绘画的品质。历尽动荡而从未停止过绘画,正是一个画家最为纯粹的现实。

 

      他默默无闻,将绘画自然地融入生活,使之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对于我们后学者来说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绘画对于先生来说只是一种需要,不是我们面对的那种有些自作多情的崇高伟业。回顾历史,对于一位单纯而善良的人来说,先生的绘画不正是那个时代的一种较为恰当的体验吗?而先生的生存方式或许正是那个时代最为恰当的个人生存状态,这种生存状态将会成为我们时代的一部分人面对绘画时最好的示范。设想我们处在那个动荡的历史时期,作为一个清醒的人来说我们能做到什么,我们能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中坚持绘画吗?

      

      远离城市或许正是这个世纪无意中给予一个善良而淳厚的人最好的赏赐,让他有机会安静地对待自己的生活和对待同样善良的邻里。  

 

 1998年6月7日杭州金沙港

(刊《新美术》199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