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美术馆是社会内观与外视的桥梁
世界艺术主编徐亮VS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 杨劲松
校庆期间,我拜访了履新一年的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杨劲松,这位早年的85老将虽已近天命之年,依然豪迈的斗志,火热的激情,谈到学院美术馆的建设兴致颇高,谈吐有致⋯⋯
杨:2013年9月6号,中国美术学院在美术馆举办的“八五•85” 校庆85周年文献展,传递了一个重要理念,即“将可能性还给历史”。这个理念意在提示试图将被碎片化的历史叙述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考察。历史的辉煌与挫折,其生成与流变的原因是复杂的,很多线索若不细明辨不细察之,就会被湮没和被曲解。譬如中国美院的前身是国立艺术院,朝代更迭后改名为浙江美术学院,改革开放近三十年期间再更名为现在的称谓。这一系列变迁的结果,其实莫不与辛亥革命后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觉醒,一批批青年才俊前赴后继地践行社会转型之理想相关。今天,中国美术学院的教学面积既不但已数十倍于当初的国立艺术院,完备了立校之初蔡元培、林风眠所规划的几乎所有相关视觉艺术与视觉文化的专业,还开拓出了紧随社会快速发展的新专业(跨媒体艺术、公共艺术),这些历史成果,既可以追索到蔡元培立校训“美育救国”之源头,也可以在建校85周年的任何一个历史片段中看到师生们其一脉相承的学理线索和学院精神。其次,85周年校庆,正值改革开放30年后的一个特殊的历史当口。因此,“将可能性还给历史”其实不单纯在温故知新,还有一层意思,我理解为就像反省中国经济一样,过去30年从引进、挪用、摹仿积累下的文化破局手段和教育经验,已然跟不上日益要求教育改革步入深水区等文化创新需求了。这个“历史当口”与早年肖峰院长觉得将急需的购车款投入到购买图书资料之举,最终引发了影响全国的'85新潮艺术浪潮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不一样的用心表现在:要想培养真正具有文化原创富含想象力的艺术人才,不可以再行急就章之法,而是将学问索寻的眼光瞄准当下,将可能性还给历史,在历史与当下的追踪与反省中行文化救赎之道。因此,回顾历史,显然是为破现实困境之目的。经济上已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文化上能否成为影响和推动世界文明进程的正能量,艺术在全球格局中,能否一扫抄袭挪用复制前人古人今人之习气?艺术的原创力想象力的发力点在哪里?诸如此类的问题,正是我们需加面对和回答的问题。事实上,回答现实文化问题的学风一直是中国美术学院的校风。在中国近现代近百年历史中,几乎每一次艺术史上的变迁都活跃着中国美院师生的身影,中国美院85周年校史某种意义上就是中国现在美术史,这些史事都在说明中国美术学院历有敢为人先的学问担当。站在学院美术馆的角度,回顾历史,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国立艺术院期间设教务长之职,反映了大学教育制度重教之用心。三十年之前,用购车款抢购数万册国外图书资料,扩充图书馆,反映了浙江美院期间对科研平台的图书馆建设用心,今天改建扩建学院美术馆,添置配齐美术馆典藏恒温恒湿系统、展陈灯光系统、并逐步配齐公共教育、网站网络平台的用心,正是为构建一流大学发力新文化教育之举!我以为直到今天,是中国美术学院在全国率先完备了大学三驾马车(教务处、图书馆、美术馆)的全功能,是中国美院率先实现大学与社会的内观与外视之责任的举措!美术馆是一个需要场地、专项经费、专门知识三大要素整合一体的实体。尽管现行体制已开始有侧重地改善过去行为模式,注重了它的社会功能,但仍然因为动机与目的的不同,并不完全能够覆盖文化生产与推广的社会需求。大学美术馆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他立足于知识生产现场,拥有丰沛的文化资源,只要改变封闭式的象牙塔模式,就有无限涌动的活力。它既可以与社会不良习气保持距离,警惕商业化对知识生产的侵蚀力,又能集合社会有益资源,对现实问题的成因和趋势作出批判性文化姿态。
徐:随着经济发展国力提升,今日中国出现了办美术馆热潮。据说每三天就会有一家美术馆博物馆建成。国内事实上并行着三大类型美术馆、即政府、民营和大学。这三类美术馆都各有优势,政府性美术馆往往是群众文化的普及和培训,民营的则重在市场的开拓与商业利益,而大学美术馆则可以兼顾二者之长,并整合知识转化为社会能量吗?
杨:这应该说是大学美术馆的一个理想目标。在我看来,中国正兴美术馆热潮,反映了社会对自身文化塑造的集体性渴望。积极地看待这一趋势,其实是加重了大学艺术教育改革与文化重建的责任。“思想自由,独立意识”的教育理念早在蔡元培先生之倡导后被反复践行。但实践这个理想的社会土壤如若仍不具备,或者说仍有歧义,这个理想目标就会出现波折。现实地看待这些问题,大学美术馆至少应从以校内的“物品”为中心的模式转向以社会的观众为中心的人性化办馆理念。至少应该逐步实现有能力主动地行策展——研究——社会推广——典藏——公共教育之功能。
徐:大学美术馆的属性仍然有些像“象牙塔”,大学与社会之间应怎样搭建沟通桥梁?
杨:过去办大学,人们总觉得应辟出一片既与政治无涉又与商业无关的天地,来行天地之道来教识道之法。但是,在人类社会里哪有“世外桃源”?与其被动地营造学问与学术的领域,远不如置身于社会将课堂所学与社会之问结合起来,主动体察现实调整治学方略。尤其经历了近三十年的教改实践,学院教育已摆脱盲目追随的习气,形成了自主办学“和而不同”的教改思路,并在诸多大型国内外的学术活动中得到印证,获得口碑。因此,大学美术馆是形在院内,神在学问之根本,意图却一定是与社会息息相关的。
我所设想的美术馆,在“形”上应将知识容纳与生产的意图不再局限于四壁合围的物理空间里,尽可能应用数字媒体和网络虚拟技术,将物理的有限性无限量地辐射和融入广阔的社会中去,建立数字图文资料库和研发机构,以最便捷的方式进入寻常人家。“在神”上集视觉艺术和视觉文化的前沿研究成果,集大学多学科多高点研创基地的力量,发挥知识生产现场的合力,及时准确地为社会提供可资文化消费的模式乃至生活的新风尚。同时,逐步拆除象牙塔式的心理屏障,将有形的美术馆转变成形神兼备的视、听、感、觉之场所。
徐:我曾旁听去年底文化部现役的全国美术馆长集训会议,一些欧美国家的重量级美术馆介绍了他们的经营模式和管理办法,你得到了什么启示吗?
杨:最大的启发式西方先有“物”才有馆,以及以后的几百年中,逐步完善了它的学科学理模式,形成了社会资源整合配套的社会公共资源形态。从“物”的占有到占有物与社会历史乃至政治经济宗教等文化再到文明的认识,是需要知识储备和物质基础的。中国的博物馆学起步早一些但也只有近百年历史。而私人收藏的性质更多倾向于“玩物”, 玩物的集体无意识很深重。这些因素决定了中国建设美术馆的路还很长的现实。怎样在国力提升的今天,一方面借鉴西方博物馆学和美术馆经营理念,一方面整理中国士大夫文化、炙别私人、名人玩物益寿的文化,走出一条远离急功近利偏门窄好的公共文化路径,使大建美术馆之热理性地回归至文化,直至可以提振国人文化信念,有益于世界新文化建设……,此类思考应是美术馆共同努力的方向。
徐:近一年里,改建扩建后的中国美院美术馆举办了一系列颇有雄心的展览,譬如葡籍法国艺术家卡洛斯个展,“八五•85”文献展、“质物素心”展,“先生回来”展等等。引起了国内和业界的关注,是为开门红吧!请问明年(2014年)贵馆又有些什么样的构想和计划?
杨:谢谢鼓励!
的确,过去一年我们全馆上下没有一个人闲着。建章立制、全员培训、改建扩建、添置设备、打官司、编年鉴、办网站、师生恳谈会、搭媒体共建平台,完成前一年的展览承诺,编制更贴近现实更有专门针对性的展览,不亦乐乎。但事实上为了实现美术馆功能贴近现实的转型而主动展开的系统工作并不容易。除了大学的三驾马车(图书馆、教务处、美术馆)缺制度性保障的现状并不能马上改观,人员编制和专项经费等确保运行的条件也需时日来改变外,转化与传播知识生产的内容和相关机制缺乏专业化的操盘经验等等缺陷都在滞肘着美术馆发挥其全职功能。因此,我最想做的几件事是健全机制。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功,尽快组建落实策展部、典藏部的策划研究功能,着手网络市场推广和构建,以及开展广泛联接社会的公共教育部工作。精神文化消费的需求正成为国人日常生活内容,作为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其文化状态和它特有的文化艺术属性也日益受到世界各国的关注。这两大社会需求,反映在大学美术馆的办馆方略内,就必须深加考量奉行怎样的方式方法,才能向社会提供像样的展阅和接地气的文化产品来?怎样的办馆特征才可以有效地吸引学院内外专业人士共同参与建构大业的兴趣?我现在能做的是广泛地参与国内各类艺术活动,了解各地文化关切,收集整理国内档案(所谓情报工作),另外就是广泛浏览国际学术前沿成果,寻找可资共建和自主发展的契机。我相信大学美术馆将成为中国新文化经济的引擎,会成为国人休闲购物之外的最好去处,更会成为中国财富的聚宝盆。
徐:贵院是否也有跟欧美艺术机构的合作计划?进行跨文化跨地域的联动性展览,或互派学者和青年艺术家交流,是不是也会助益于地方文化的发展?
杨:是的,这项工作也在做。并不迫切的原因不是因为它不重要,而是我馆内部工作需上台阶,一些结构性的行政模式尚未建立健全,这些内部因素理不顺,既使有再好的愿景也是做不好,做不透彻的。2014年我设想的办展思路是用学术思考推动展览。暂定名为“学术年”。这一年的计划大多用数字来符号化学术用心。譬如“1:1计划”。这是一个希望邀请国内外院内外艺术家,就同一个文化关切,各自用自己的方式呈现艺术展项。意在全领域地展开不同角度的视觉艺术与文化的思考成果;譬如:“40+20计划”,是由英国出资邀全世界40名青年,我馆邀请国内20名青年的一个驻地现场展览的项目。观点可以自主参与并与艺术家共享艺术生产与制作的项目;譬如:“5+2计划”是指举办“金砖五国”艺术家的国际性大展,所谓“+2”是意含对另外两个国家墨西哥和印尼的新兴经济体艺术家参展的设想,希望世界能够了解和关注全球境遇内的新兴文化现状,并有效促动社会文化结构深度调整的需要。当然,还有一系列院内老师们的个展安排。这项计划是填补性的收藏历史之需要。因为此前的大学美术馆性质是陈列馆的属性,未能及时准确地记录和留存在职在世的杰出艺术成果,此为一个急需补充的工作内容。举办一系列在校老师们的心血之展览,是本馆应尽之义务。
徐:据您所知中国现在的美术馆有多少?各省、市、县也许是文化馆,还有院校、私营。私营美术馆现在也存在不同状况、国营美术馆承担社会教育功能,同时还有大众喜闻乐见功能,不具备学术前沿性,而这点恰恰是大学美术馆所具备的,您有何新的想法?
杨:据不完全统计,各地政府性质的美术馆(博物馆)约160余家,民营各类型美术馆博物馆1000余家,大学美术馆约10余家。且以每三天就有一座新建的场馆落地。这是又一次大跃进式的美术馆时代。
我最掏心窝子的话是:合纵连横。完全没必要兴建那么多缺乏长远规划的大而空的美术馆。为什么就不可以集中各界力量来做几个能全面承载中国理想的美术馆呢?现如今办馆的理念和渠道其实很多了,只要不是单纯出于私欲和商业地产的动机,将有限资源用到刀刃上,兼顾合作者利益不会更加有效吗?何况,今天中国虽文化形态很多,文化艺术都在大发展,真正进得了美术馆典藏的展览的作品却并不多。空置那么多空间和设备的结果,其实远不如寻找合作共建美术馆之路来的靠谱。大学美术馆有理想有方法也有人才,但它缺资金,缺社会推广的得力渠道。而社会力量寻找与自己理念相近的大学美术馆合作,共推有文化贡献的专题专门展览的方式,是既利国也利民的,同时也提升了自己的社会形象,何乐而不为?
徐:中国当代艺术经过30多年发展,大家基本认可的那个所谓“辉煌时代”已经过去了。新一轮艺术发展方向和艺术创作的形态正在形成,这也是大学美术馆的一个重要方向吧?
杨:是的。这一点是明显的。怎样传承有序,洗造潮流中富含金质的思想成果,怎样抛开地方、区域、个人好恶等局限性标准,才是握住时代脉动的力量出发点,怎样透过社会个案、艺术家个案、以及现象的采集考察,提炼出切合现实的策展思路,等等这些需加潜心学问的工作,应当是今日大学美术馆的日常功课。因此,简单地说,我现在的工作方式是将想法落实到实处,一步一个脚印地将本馆工作贴近社会关切。我相信只要持之以恒,中国的原创艺术就会真正成为世界文化繁荣的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