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谷杂粮与学院精神
古代中国,称五谷者,麦、菽、稷、麻、黍。其中麦类草本植物,中外俱熟,菽指豆类植物,麻指麻类植物,黍指黄类、小米类植物。稷即粟,泛指玉米与谷子,其意最重,被尊为五谷之长,帝王奉祀为谷神,又将政权江山直称社稷。五谷中,并未包括今日袁隆平的籼稻。与稻香米甜相比较,中原北地的五谷大部分属粗杂之粮。但面对今日城市诸病,五谷杂粮即成最养人,也最科学的自然食谱。综合艺术系诸君以此为题,策划展览,其意在于指明今日艺术学院教育的体制里,跨媒体的综合艺术所代表的实验型态的边缘化的定位,同时又暗示着这种边缘化在不断延异着的社会需求中所存持的某种根源性的联系,及其趋向中心的力量。
学院的艺术教育与前卫型态的实验艺术曾经构成中国80和90年代彼此激荡、互为砥砺的艺坛奇观,其“家园”与“江湖”的关系,一方面往往将对方想象成一种艰难而浑惑的状况,以致遐想为颠覆的对象;另一方面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让对方扮演缺席观者的角色,由此获取某种被审的警觉和特殊体验。“家园”与“江湖”的冷战坚持多年,时而形成体制——反体制的角斗关系,时而叠合成纯然的人文力量来对抗市场的侵袭和时尚的潮流。随着中国艺坛持续深入全球文化的语境之中,随着中国学院体制面对媒体时尚和技术文化变迁所做出的重要调整,也随着海归艺术家与前卫艺术家的回返学院,学院内外开始沟通,当代实验艺术孤身江湖的身影被改变,开始与学院更新之中的体制共同孕生着一种新的“实验型”的关系。中国美院的综合艺术系和新媒体艺术系正是这种新型关系蕴育和发展的学术平台。“家园”和“江湖”在这里叠合而为某种诗化的实验场所,某种体现“反者道之动”精神孕生力量的文化团体。
近两个月以来,在梳理我院l978年至今30年的历史变迁中,我始终思考着一个问题:在80年代的改革开放初期,我院为什么并没有出现成规模的“伤痕”美术,现实主义的叙事情结在“越鸟巢南枝”的中国南方,为什么总是遭遇某种习惯性的叛逆和超越,而呈现出一种与国际当代艺术语境直接对话的风潮,呈现出一种更为自由、也更为思辩的批判性的实验倾向。在“八五新潮”运动中,在中国新媒体艺术最初的萌芽中,我院为什么总是扮演着军火库和演练场的角色,发挥着在中国早期实验艺术渴望风生水起的表演中那祭坛式的作用。在近几年中国的新艺术教学展览中,我院的实验教学又表现出与其它院校迥然不同的倾向。不少院校的实验教案仍在仿效他们成功前辈的实践,而我院的实验教学却在更为国际化的思考背景下,涉入更为广泛的跨媒体实验领域,并对今日社会提出更具启蒙意义的批判性的诘问。是什么使得这个学院一再策划着必定要自食其果的拓荒者的使命?是什么使得这个学院始终滥殇着一种思想启蒙的激情,而与当代艺术实验有着情味相投的精神气质以及血脉相连的关系?我们是否可以在林风眠先生所倡导的引进现代主义精神入中国、从而能够本土发展出新的东方艺术之路中;是否可以在建院之初的理论热潮经由上世纪30、50、80年代的几代人传承发展起来的、具有理论启蒙意义的艺术人文智性模式及其持续的革命性力量之中:进而是否可以在西子湖畔的湖山望境中,在那里熏养出来的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通境与迁变相交叠的人文情怀中,找到我们称之为国美文化品格的某类端倪呢?
“五谷杂粮”,带着综合媒体艺术在一个绘画与雕塑艺术的隐定结构学院中自我放逐的任性情态,在它的祥瑞祈福式的愿景中包裹着一把利刃:当代艺术需要“杂粮”,需要汇通型的综合语言的养育。纯粹传统画种的单一“精粮”已然带出众多弊端。真正回归本土形态的博采是当代艺术更生的营养链..当然,这种博采并不仅仅是将中国画基础与西画基础做一个简单拼合;并不仅仅用平面形态和空间形态搭建一个可能的基础平台。它的真正食链是要建立起一个本质开放和自由的学院机制,带领着一颗颗真实的生命,去面对思想启蒙的滥殇,去面对鲜新生活的催启,从本土性和国际性双向资源的研究中,开启让艺术行为批判地进行着的生命理性,由此唤起生机勃发的创生力量。
也许,在未来的学院教育中,“五谷杂粮”将成为一类专有词语,指向貌似边缘化的实验形态,指向人与世界同在的朴素原发的本土倾向,指向在存疑与批判中不断更生的那种学院精神。
许 江
2008年2月1 5日
于西湖南山三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