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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3年04月27日
来源 潮新闻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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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国美术家协会、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厅、中国美术学院主办的“五岳归来——第七届杭州·中国画双年展”,于4月22日至5月22日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展出。24位特邀艺术家与15位青年艺术家的228幅作品,带领观者奔赴广阔天地的大好河山,深入中国画史的核心现场,体认自然造化的神变无穷与天光云影;也将为当代中国画的艺术创作与可持续发展带来更多的可能。

本届双年展与往年不同的一大亮点,是15位新生代青年艺术家的参与,其中最年轻的参展者出生于1994年。自第七届开始,杭州·中国画双年展尝试着开启一个新的策展周期,希望以“艺术运动”的方式,动员中国画界的中坚力量和青年一代,共同探讨中国画的内在精神,让双年展成为培养青年艺术家的学术平台,成为中国画精神传承的时代现场。

本文节选部分青年参展艺术家的创作感想,分享他们对于山水精神以及中国画艺术的体悟。

 

沈晓明《山河日月》350cm×468cm 2023年

 

作为历史流变的山河

沈晓明

本届杭州中国画双年展的主题是“五岳归来”,作为少数参展的中国人物画实践者,需要用人物画来体现山水精神,是个考验。问题的关键不是人物和山水在画面形式上的组合,而是在情感或者理念上能否找到打动自己的东西,即我为何要画山水,画什么样的山水,是什么为山水画提供了根本的动力。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写到“庄老告退,山水方滋”。玄言诗式微之后,传统士大夫任性自然的道家世界观找到山水诗这个更好的题材,山水诗的勃兴使山水画获得了图像生产的话语基础。宋代理学兴起后,山水自然被视为天道秩序的所在,画山水是修身养性,也是度物求真的过程,山水画以形媚道,演生出神圣的精神性的山水图像。所谓“胸中丘壑”,“心中块垒”,在我看来,其核心不是物像,而是以山水体道、求道的哲学追求,正是这种观念使山水画的表达获得一种根本的动力,绵延至今。

当下,我认为山水画背后的哲学观念,仍然有可以思考和扩展的余地,当大多数艺术家都追求无人山水的洪荒浩大之时,画有人的山水,作为形式上的逆反,并没有太大的价值。重要的,仍然是理念和故事,是驱动叙事的动力。我想,在中国人几千年与山水共生的历史中,山水自然仍然有值得挖掘的别样境界。

2022年10月,我带着以上问题前往太行山考察。我的目的地是河南林州县的太行山大峡谷景区,这是疫情期间唯一开放的太行山脉景区,但是河南疫情严重,我只能取道山西长治,走山路进入林州。但是运气不好,车子在路上遭遇是山石塌方,这是沟通长治和林州唯一的公路,别无他途。我就这样突然被困在太行山的山坳里,进退两难。这时,一辆小面包车停下来,下来几个大爷,穿着旧式的灰蓝色西装。我瞥见他们的面孔,刹那间感到极度的震动。那是非常黝黑的几张脸,皱纹沟壑密布,面皮干硬,像不再有能力长出植被的荒土坡一样,令人心头一紧。他们望着塌方的地方,然后互相苦笑了一下,便一起慢慢走向封路的栅栏,我立刻明白了,他们必须要去山的另外一头,所以不得不徒步穿过这一段塌方的危险山道。我下车跟上去,再一次仔细观察着这一张张被黄土风沙磨损的衰老面孔,憨厚,深邃,还有一种倍感亲切的温柔。如果我无法见到那个标志性的太行山,至少,我要记住这些面孔,他们是太行山另一种有力量的写照。

司机提醒我,跟着他们穿越太危险,这里没有投宿的地方,也打不倒车子,离这里最近的村庄有6公里,我们只能原路返回。除了世代居住在太行山坳中的人,很少有人再来这里,司机说,日本人打到这里时候,也走不出去。1938年到1942年间,八路军的抗日指挥总部长久设置在太行山麓一带,我党与当地乡民一起阻击日寇,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也遭受了不可计数的暴行,这些仍然是被太行人口口相传的血泪记忆。太行山,虽然也曾是逃避战乱的栖身之所,但当历史洪流滚滚而来,也一样磅礴砥砺,留浩气长存。太行山的厚重,不仅是视觉上的,也是历史感上的厚重。

我们一般以为,大河与平原是中华民族的立足之本,而山林是文人隐遁的桃源。其实不然,中国人与山水的亲密感,并不是由文人构建起来的,中国人自古离不开山林。农业生产的基础是水源,水路的源头在山林,先人们为了寻找新的可以耕种的土地,于是顺水流而上,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在山坳丘壑间找到安身的居所。山林也是交通的必有之路,先人寻找山林隐秘的隘口,沟通被山脉隔断的群落另外,中国历史上的战乱,将人口从平原一波又一波冲击向山林,商人采薇,晋人南渡,抗战时期,北平的知识分子跟随国府向西南的山地流亡。山林,是中国的文化和道统得以存续的一条途径。所以,正是中国人和山林之间已然建立的亲密关系,才使得文人阶层有机会在行旅游居的过程中,发现了山水这个独特的审美对象。

如果说,宋人确立的山水画精神,是对俗世的纯净的超越,是对道的静观,那么此次太行之行使我意识到,在文人的视野之外,山水还有别的境界,它不是士大夫眼中心灵的寄放之所。山水自然,对于生活在其中的广大中国人来说,是土地,是水源,是生命族群生养繁衍,不得不依靠的最根本的资源。是日月交替,岁月荣枯,是青苗依依,稻麦金黄,它照见人世间不断更迭的迎来送往,记住人们长久的劳苦,和突如其来的磨难,是隐在烟尘中的最普通的生老病死。山水自然还有更广大的历史的维度,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这恒古如一的山川直矗立到洪荒尽头,不断见证王朝的兴衰和民族的浮沉,如同河床一般,任凭世事激荡,奔流冲击,而成就一个个历史的潮头。

自此,我找到了一个新的故事,故事的核心,是我们这个悠久的农耕民族与土地、山河结成的一种神圣的关系,山川既令人敬畏,同时又可靠温情。山水中蕴藏的幽微神变,不光在草木云气中生发,也在中国人劳作或者休憩的身体和面孔中演映着。如果说,草木云水代表着山水中超然的一面,那么,在山水中劳作生养的人事,则是我们与山水连接关系中最根本的那一层情愫。

所以,我想画人们俯身收割麦子,捧举成袋的粮食,画人们劳动的间隙仰望日月,预测时节祸福,画垂垂老者端坐云间,暮色中回忆人生过往,画牵马行者仰望山巅,画远离自然的现代人重入山林时候的陶醉和出神。在众人周围,日月高悬,天泉直下,崖壁凛然,草木葳蕤,山水包容并养育了一切,此刻,我眼中所见的山水,不仅仅是静观的宇宙自然,更是在时空中流动演进的山河日月。

前不久,我在美院图书馆又看到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复制品,又一次被历史上最伟大的山水画征服,凝视良久,之前,我只感叹这山水旷古如是,沉默肃然,这一次,我却感受到画中隐秘的温情,那山岩间行走的骡马车队,是这山水中保有的一种独特的生机——人,如同草木禽鸟一样,是被山河哺育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