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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0年12月06日
来源 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 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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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唐诗之路”?它是一条地理意义上的山水之路,也是一条诗性心灵的漫游和栖息之路。

 

“唐诗之路”的概念由绍兴新昌县的唐诗研究者竺岳兵先生于1988年首倡,1993年由中国唐代文学学会正式定名。经过逐步发展,迄今考证出唐代近500名诗人在这条道路上留下了1500余首诗歌

 

在这条路上行旅吟咏的,有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韩愈、刘禹锡、孟浩然等来此游历寓居的诗人,也有贺知章、皎然、寒山子、罗隐、方干等本地诗人。诗人们的状态有年少壮游、有回乡、有出仕、有贬谪、有寻仙、有隐居等,在一条山河人生的驿路上出入行止、唱和不息

 

“唐诗之路”路线图 出自竺岳兵《唐诗之路唐诗总集》

 

“浙东唐诗之路”钱塘江畔的西陵渡始,沿浙东运河至绍兴,经上虞曹娥江,南溯剡溪,过嵊州新昌,南行至天姥山,最终到达天台山。其余脉络向东经四明山延伸至宁波以至海上,向南延伸到山水诗的发源地温州永嘉,向西上溯钱江源与浙西南山区,几乎涵盖和串联了浙江全境的各个地区。

 

2020年10月,浙江省委省政府正式启动“浙东唐诗之路”建设,合力打造诗路文化带,围绕“诗画、山水、佛道、名人”展示“诗画浙江”的文化窗口建设。

 

浙江省文史馆老艺术家、学者与中国美院在校学子重走唐诗之路

 

今秋的下乡写生季,由浙江省文史馆中国美术学院联合发动,文史馆馆员老先生们联动中国美院的近千名师生,老中青三代人,十余只团队,在“唐诗之路”上沿着不同路线进行行走,深入唐诗之路的母题与现实,探寻诗意山水、名城古镇、民生百态,足迹遍布浙江。通过采风创作、社会调研、展览构想等形式,在这条路上切身体验中国人诗性心灵的发生现场,重塑中国山水精神

 

本期艺术频道聚焦于唐诗之路策展与创作团队在美院一年一度下乡季重走“唐诗之路”的经历。从策展组的视角,带我们看到了他们探访的提出“唐诗之路”的新昌县唐诗之路研究社,与同样行走在路上的中国画系、环境艺术设计系交流碰撞,体会“唐诗之路”的多重涵义

 

绍兴昂桑湖古纤道

 

 

于古典与当代之间

采风——唐诗之路展览策展组的行走

 

策展组:中国美术学院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研究所师生

行走时间:2020年10月23日 - 11月8日

行程:浙东唐诗之路全程

 

采风,并不是采风景,采的是《诗经》六义“风雅颂”的“风”,是一个面对世间万物的感受和捕捉:风土、风光、风物、风气、风俗,通过打开民学维度,汲取民间力量,致力于民众的感受力启发与丰沛,在古典中寻找生态文明的发展潜能。

 

同时,又因为我们携带着唐诗的文本,这些文本常常都有独特的情境和对象,它们让我们在面对那些独特的地理点位的时候,生发出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我们其实也是用这样的一个方式,去寻找我们当代对于古典的理解,另一方面也是对我们自己的启发的一个可能性。

 

策展组寻路天姥山龙潭坑

 

展览策展组共20余人,采风跋涉历时17天,行程总计1935公里,在途中与各创作团队进行深入的交流,参展艺术家与创作集体超过五百人,艺术家年龄跨越40后至00后。

 

在行走与古今的对话中,我们期待能产生更深的激荡,向创作者提出更高的要求,叩问诗性精神,迸发出全新的思想与创作的火花。通过田野、调研,在狭义的艺术创作过程的同时,形成感性田野报告,并通过创作与设计,感通民生百态,对真实、生活和发展提案。

 

埭头古村的村落建筑

 

芙蓉古村中的挂面师傅

 

绍兴宋六陵御茶村的采茶人

 

唐诗带给我们的启发是:它是一种极其高妙、精微,但同时又极其大众化、流行化的文化产物。它渗透在一代代中国人日常的语言方法、思维方法和对自然和人事的感受方法中,是中国人所共有的童蒙之学、文心修养,更构建了中国文化圈的共同修养和文化心理底色。

 

唐诗提供了一种大众文化的可能性:即高超的创作水平与大众广泛流行范围的可能性。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今天创作出同样的文化产物,这是对创作者的一种要求。另一方面,我们去做“唐诗之路”的行走计划和最后的展览,其实它都指向我们每个人脑海里已经预埋的唐诗的学养。

 

天台山石梁飞瀑

 

“唐诗之路”的内涵又并不单单限于唐诗本身,它还扩及到山水文化及相关的文学、书画、音乐和文化地理学,也牵涉到地志学、金石学、建筑与公共艺术、宗教与哲学等诸多方面。

 

重新探访和激活“唐诗之路”的意义,就在于挖掘出中国文化中诗性心灵的发生现场

 

几百位诗人当年如何面对天地山川、人生况味,而我们今天又要怎样面对这些情境,怎样去激发出自我与创作,这是需要探讨的一种关键的“诗性生发的机制”。

 

策展组寻访寒岩洞

 

唐诗之路之所以能产生这么多的文化积淀,说明它本身的山水环境能容纳人对诗意生活的想象。它提供了一个能让人的个性进行发展的空间,对唐代人是如此,对于今天的我们同样如此。

 

我们去读唐诗时候,其实很容易忽略诗人他是在什么年纪写的诗篇。非常多的诗人是和我们同龄的,甚至在比我们更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写了不少诗。不少人的成名之作都是在青年时,在早期就完成了——他们在山水当中,通过诗的方式建构了自己的生活。

 

策展组行走于“唐诗之路”的山野间

 

而在当代的唐诗之路上,我们看到越来越多年轻人也在做类似的事情,尝试各种诗意的生活方式,拥有更加广阔的视野。在我们行走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每个地方都有特别强的个性,孕育着创新的、年轻化的发展方式。

 

唐诗之路现在成为了文旅开发的热点,它应该如何被合理开发、保护,这是对大家的一个命题。有没有可能产生一些超越现有的文旅开发的可能性,有没有可能像唐人一样产生别出心裁、别开生面的创造性,这也是对我们的一个挑战。世界上其实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并且留下了诗篇,才诞生了“唐诗之路”。

 

 

唐诗之路概念之源

访问——浙东唐诗之路研究社

 

对话时间:2020年10月26日

对话地点:新昌县,浙东唐诗之路研究社

对话者:唐诗之路研究社研究员俞晓军、李招红与策展组

 

策展组访问浙东唐诗之路研究社

 

“唐诗之路”由新昌县的唐诗专家竺岳兵先生在80年代末提出。竺先生早年曾深入新昌县的各乡镇工作,并且熟知浙东的人文风情、自然地理。70年代,他在新昌县的土产公司负责建设运输毛竹的“毛竹公路”,在建设工作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这条路的不平凡之处。通过资料与实地考证后,他发现先后有400多位唐代诗人曾来到浙东游历并创作诗篇。90年代初,竺岳兵撰写发表了关于“唐诗之路”的一系列论文,“浙东唐诗之路”的概念也因此得以提出。

 

竺岳兵先生提早退休,在这个自己发起的新昌县唐诗之路研究社以对李白的研究为起点,将唐诗之路塑造成了一个极具研究深度的文化命题,直至今日成为浙江省打造“诗路文化”决策的一个重要命题

 

1992年黄丕谟写予竺岳兵的书法作品

 

我们所说的“浙东唐诗之路”,是浙江诗路的主体,唐代诗人歌咏游弋于此,或隐游隐居。宦游为官,或寻仙壮游,也有“神往而人未至”的神游。

 

说到“唐诗之路”的内核,竺岳兵先生曾经讨论过“唐诗之路”的三要素:一,范围的确定性,即在一相对独立的地区有大量风望甚高而格调多样的唐代诗人游弋歌咏于此。二,形态的多样性,即诗人在这一区域旅游的表现形式丰富多样。三,文化的继承性,即这一地区的人文景观、自然景观与唐诗有着整体性的渊源关系。晋唐代的诗人们之所以要走这条路,是有它特定的文化的精髓和内涵的,因为这条路跟唐人所钦慕的前贤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如今,“唐诗之路”其实可以理解为三条路的叠合:第一条路是在地理上的一个范畴,即具体的山水人文景观;第二条路则是生命意义上的范畴,即诗人们的诗歌与诗路上行走的生命状态的关联,我们与他们以怎样的生命状态在这条路上行走;第三条路则是文化范畴的,古人与今人的行走和生活联通了这条路的文化历史及其未来的可能性。

 

竺岳兵先生自制的赠与友人的卡片,放于生前书桌上

 

竺岳兵先生将自己的一切全部投入到了“唐诗之路”的研究中去,他身上体现了这种唐诗的内在的精神也拥有更普遍的意义。我觉得我们继续做“唐诗之路”的研究并不孤单——因为这里面是多多少少的古人,他们与我们对话,在这条“唐诗之路”上跨越千年,跨越生死

 

 

「写天地万物,陶泳乎我」

写生——中国画系在唐诗之路上

 

对话时间:2020年10月29日 - 10月30日

对话地点:乐清县方山羊角洞、雁荡山西石梁瀑布

对话者:张捷、刘海勇、叶芃等中国画系师生与策展组

 

策展组观摩张捷院长评画交流与创作教学现场

 

下乡采风季三个星期的时间,中国画系将近百来号的师生们到了我们的浙东浙南这一带去采风写生。我们不仅是去记录那边的山山水水、花花鸟鸟,更重要的是在真实的环境当中如何牵连与古人的对话。这次行走的主题“唐诗之路”源于由浙江文史馆、中国美术学院还有浙江美术家协会,这三家单位联合主办的一场大型艺术展览。

 

我们参与这次展览并进行下乡采风创作,其起因不仅来自于当今浙江省的文化战略、文化发展的趋势,同时也是中国美术学院各大院系的创作团队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去构架的一种创作的新方式——如何让古人的诗意、古人的生活情怀与我们现代人的生活产生关联

 

中国画系下乡季采风写生地 雁荡山、方山

 

作为创作群体来说,“唐诗之路”是一次相应学院目前主张的创作与历史文脉相结合的号召的选择。而在这其中,我们构架了一种师生共同创作的团队模式。我们中国画系有三支团队参与(人物、山水、花鸟),以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这首诗为主题,结成一个创作集体。

 

但实际上,我们的创作并不仅仅是以具体的诗意语汇为主题,也不仅是为了模仿古人的画,而是要借用古人的这种情怀,将存于胸中、蕴藏在天地之间的浩然之气,使用在我们现代人心里;反溯古往今来的一些经典;把我们的价值观或者是世界观、宇宙观融合在我们的这些作品当中并且体现出来

 

中国画系刘海勇教授深夜评画教学现场

 

中国画系刘海勇教授创作教学现场

 

这次的创作,正如石涛所说的,是“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也”,这是一种笔墨的境界与创作情怀的由来。同时,我们要“搜尽奇峰打草稿”,也就是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们的感受需要通过去浙东这一带山水现场之间的行走来得到。

 

唐代的诗人走过的那些足迹,那些山野、山水我们可以去再次感受,前人走过的、看到过的那些山水和我们现代人去看着山水的那种情景可以产生某种关系,某种对话,或者迁想,这就会带来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我们似乎是在与古人交流,同时我们也是在现在的情境下去阐发更深层次的中国文化,第一是“成教化,助人伦”,第二是“穷神变,测幽微”

 

乐清方山与《溪山行旅图》

 

我们这次的创作实际上是研究型的创作,研究的不仅是古人的一些诗画,同时我们也在挖掘里面的文化内涵,包括古代的中国人和现代中国人如何去看自然、如何去观世界。这都会给我们带来一种新的启发,带动了我们去思考艺术如何反映现实,如何反映自己的心灵世界。比起以往的下乡写生,这次更具有主题性的牵连,也更具有深层次的文化思考

 

观看的方式决定了思考方式,思考方式又反归于这种观看的方式。这两者的磨合,实际上能引发我们对于当下文化的一种反观。我觉得这是我们这次创作中想去更加深度探索的问题。

 

 

「世界空间的原型」

遭遇——环境艺术设计系在唐诗之路上的考察

 

对话时间:2020年11月7日

对话地点:天台县,塔后村

对话者:徐大路、董莳、张含、杨潇等建筑艺术学院环境艺术设计系师生与策展组

 

建筑艺术学院环境艺术系师生与策展组夜间座谈会现场,天台塔后村

 

“唐诗之路”在我们的理解中绝不仅仅是一条路线这么简单,它更是诗与空间的问题、诗与山水的问题,它是场域问题

 

唐朝的诗人们在这里游历、写诗,是当时的山水诗在山水之间的发生,而我们如今重读、重走唐诗之路,其实意味着“再次发生”。这背后仍然是对这片山水的理解问题。山水是一种“在现场发生”,它有一种触动性,走在大山大水间,突然间就被人触碰到了,但其实它触碰到你的不是你眼中所见,而是你内心世界所想的东西

 

奉化亭下湖

 

为什么山水之意是在现场才发生的?其实是因为它有一种触动性。

 

潜藏在唐诗中的是我们共同的诗画园、精神发生场域,是我们共同的自然心理基础。在语言出现之前、在天地与人类开始分化之前,世界作为那个“一”就已经存在了。那么,我们对“一”的理解,在以语言作为基本的思维被产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就像我们回到寺庙、城镇、农村中,都会获得一种回应,这些内容之间本身就是在互动的,它背后都有着一种潜在的因素。它在空间的基础上会涉及到地理作为“原初的发生”的概念,之后人文诗画的发生其实也拥有这种一致性。

 

通向智者塔院的小径

 

比如我们在“唐诗之路”的行走中遇到的智者塔院。就建筑空间本身而言,它已经不仅仅是“表意”了,它甚至表达了一种情境与文学性。关于抒情与文学性,建筑学里面往往分为两派:一派是要把它给完全抑制住,觉得理性的、克制的东西更高级;另一派则认为这种文学性是存在且重要的,比如说传统园林。

 

智者塔院它到达了一种这种状态。初来的感受就好比我们初读一首诗。院子隐于山林之间,一路曼妙曲折,再到那个院子里,尺度感非常精彩。唐诗还原的是一个历史语境,寺院历经数次翻修之后,你很难说它具体是哪个年代的,但它还能存有当年的遗风

 

院子的长宽、色彩,甚至是你身处其中的听觉感受,我相信它不是一个随意的、偶然的产物。当你到一个小小的空间里看到这个庭院的时候,就像处于相机的暗箱里一样,相信这个传统的建筑中存在的设计。

 

智者塔院内景

 

唐朝山水诗风的形成,一方面是诗人们要借助山水抒发他们的个人情怀,另一方面其实还依托了南朝时期文人隐士创作山水诗的机缘。在这样的基础上,再加上南北诗风的汇流,才逐渐形成当时“将个人情怀与山水相结合”的诗风。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其中表达方式有很大的一个转变。

 

比如“起兴”,就像是一种触发性的、及时性的瞬间状态。它一方面指向所谓的语言范式问题,另一方面它又带来了一种发声方式的问题,就是一个东西如何被生成、被安排,这种状态其实直接决定了唐诗和汉赋的面貌差异。“起兴”因此可以被当作对形式中“形”这一概念的转译,其中包含了两个方面的面向:对外部世界的把握,以及随之而来的创作。

 

明岩古寺

 

当我们谈论山水的时候,其实是在谈论一种观念,它不指向一个确定的创造。山水、山水画、园林都是山水观念创造出的“创造物”。可以说,山水观念处在这些“创造物”和具体的地理山水之间的缝隙之中,它本身经历流变,但是它在“创造物”的身上又呈现出某一个具体的面貌。所以山水研究的起点肯定是从历史开始,从流变的状态中转向一种共性的探索。

 

山水所代表的,往往就是我们生存的空间中,以阴阳关系所呈现的事物。如果再说到地理学,那么它在源头当中就是跟《易经》对应的。山水作为一个开始,它其实引导着一切阴阳的发生,山的突起、地的凹陷,就是阴阳分化的一种形式。包括它的明暗、高低等等,都是一种双重性的分化。

 

天台寒山

 

所以山水背后的关键是一种“对应性”,分立后又合二为一,回归于山水。最终,这是我们生存空间的问题,当它成为最终的场所的时候,是所有的阴阳分化、调和后的终结

 

在我们的理解中,山水本身就是一种“世界的空间”。写山水诗的过程,就是山水和诗性的发生,它始终处在“共时性”的状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