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杭州亚运会重要文化项目、2024年中法文化旅游年项目,“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近日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向公众开放。开展以来,吸引诸多观众纷至沓来。
走进展厅,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巨幅肖像。这位拿着画笔、面带笑容的老人,就是赵无极。
赵无极的一生,自东向西而去,又自西向东归来。他为何到了法国巴黎才猛然发现中国文化的魅力?从这个展览中,我们能读出哪些“无极之道”?
杭州“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现场 图源:中国美术学院
一
无极之道的“道”,是从西湖到巴黎的求学之道。
赵无极艺术生涯的萌发之地是杭州。1935年,少年赵无极在父亲的带领下,推开了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美术学院前身)的大门。此后六年的求学之路,滋养了他作为画家的一生。
幼年时,赵无极便在祖父的教导下习字作画,尤其喜欢米芾。正是这一段启蒙,点燃了他心中的艺术火种。中学时,赵无极向父亲表露了想去国立艺专上学的愿望。
幸运的是,他的这份期待得到了父亲的大力支持。从南通到杭州,忙碌的父亲放下工作,陪赵无极跨越200多公里参加考试,直至他顺利入学。
那时的赵无极有些“离经叛道”,对“程式化”的国画临摹颇不耐烦。他在国画课考试卷上涂了一个墨团,题上“赵无极画石”,把主讲此课的潘天寿气得够呛。
同时,他又对西方绘画情有独钟。上课之余,赵无极常捧着外国杂志《时代》《时尚》,不忍释手。在这些杂志上,他第一次通过印刷作品结识了塞尚、马蒂斯和毕加索等人。
彼时,国立艺专的校舍就建在西湖边,赵无极常常流连于湖畔“寻梦”,一坐就是数个小时。他看着微风拂过平静的湖面,桦树与槭树叶轻轻摇曳,观察大自然随时间的无穷变幻,从不厌倦。
虽然从小就从祖父那里汲取了传统文化的养分,但在当时的赵无极心中,他与“东方传统”之间始终存在着隔阂。为了追求崭新的绘画语境、寻找艺术家的自我,1948年,赵无极登上了前往法国的“安德烈·勒篷”号船。多年以前,他的恩师林风眠亦是乘坐此船奔赴法国。
初到巴黎,赵无极既欣喜又震撼,因为那些日思夜想的大师原作,终于能真实地呈现在眼前了。他时常在卢浮宫等各大博物馆之间徘徊,也与许多艺术家结下深厚友谊。
赵无极肖像 图源:中国美术学院
二
无极之道的“道”,是对纯粹艺术的追求之道。
当赵无极的绘画第一次在中国展出时,人们尚不理解画面背后蕴藏的丰沛感情。而步入新世纪之后,很多人开始读懂抽象绘画,读懂赵无极。
或许,艺术大道本就无极。如今,走进“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我们能惊喜地发现那些深邃的思想、闪烁的光芒和对艺术纯粹的追求。
比如,看见色彩的对比、明暗的交锋。快乐时,他的笔下温暖而热烈,太阳或橙或红,林间同行的小鹿活泼又灵动;失意时,他又将感情注入一艘大海中漂泊无依的孤舟,独自面对海浪汹涌。每幅作品,似乎都在鲜明而直观地表达着感受,也冲击着每一位观者的内心。
比如,看见关于杭州、关于亲情的点点滴滴。绿荫丛中,篱笆围起一方小屋,旁边还有一架梯子通向大树上的鸟窝,这是《我在杭州的家》,也是战火纷飞年代里温暖的一隅;油墨星星点点挥洒,覆盖于陈旧的痕迹之上,东方的书意与山水被油画的诗性挥洒,这是《05.03.75—07.01.85》,画者用了整整十年,完成了对母亲的怀想。
比如,看见中国传统文化的痕迹。甲骨文、汉代拓片……通过这些或清晰或模糊的符号,我们仿佛可以“听见”屈原的悲歌、李白的吟诵和杜甫的呐喊,“望见”石扉洞开于混沌天际,气体游动、缠绵,向远处无限延伸,带领人们穿越时空隧道,在千年前的宇宙中遨游。
《05.03.75—07.01.85》1975-1985年,布面油画,250×260cm 图源:中国美术学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赵无极的画,或许不描述任何实在的对象,却能够令人长久面对,静心沉思。
从他晚年的作品中,我们或许就更能窥见一个艺术家几十年如一日对绘画的忠诚。在他人生的最后一幅油画中,我们看到当年西湖“平静水面上空气的流动”,伴随一份纯粹、无邪又天真的心境再度显现。此刻,他仿佛又回到“西湖梦寻”的少年光阴,孜孜探寻艺术的真正源头。
三
无极之道的“道”,是以世界视野诠释中国精神的艺术之道。
旅居法国期间,赵无极反复摸索西方各艺术流派的表现方式,他走过“二流克利”时期的实践、“甲骨文绘画”时期的符号性探索,历经强调动态与空间感的“狂草”时期......可穿梭于不同风格之间的他,最终依然回归了他青年时一度想远离的中国传统艺术。
也许,西湖的山水中那些影影绰绰的梦幻景象,始终氤氲在赵无极的艺术追梦旅途中。到了法国后,赵无极才有机会站在世界艺术之上,将东西方两种文化进行比较,继而发现东方文化的生动气韵。
1985年“赵无极绘画讲习班” 图源:ⓒ Zao Wou-Ki - ProLitteris, Zurich
如今,我们再回忆赵无极,会想起1985年,他曾回到母校,开展了为期一个月的绘画讲习班。时间不长,但在改革开放之初,赵无极的归来,无疑为全国美术界的师生点亮了一盏来自远方的灯。比如,当年课堂上的学子之一、浙江省文联主席许江曾动情回忆:“我一生感激这个班,它是我绘画自信不平凡的缘起。”
赵无极鼓励学生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这样才能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画风。众所周知,赵无极是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而在绘画讲习班上,他教授的却是具象绘画。很多人对此表示疑惑,赵无极却说,绘画是一种内心的、自身的需要,没有这种需要,硬要变,变不了。具象与抽象之间,有共通的道理。
他要求学生们“观念上要自由”,要去寻找每幅画的生命。他提倡画面要“呼吸”,一方面是绘画的动作要一呼一吸,另一方面是绘画要表现的气韵。而这“呼吸”一说,也恰恰契合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空灵”之感,引领学生们实现艺术生命的突破。
他还语重心长地叮嘱学生要研究中国艺术,从优秀传统中找到自己的出口:“我国的传统绘画艺术是非常丰富的,每一幅中国画对空间和光线都具有一定程度的研究,为什么你们不在这方面探索呢?”
或许,在赵无极走向世界之时,他已站在历史视野之上,将西方美学的“光”与东方传统的“气”圆满融合。他一直在提示我们,任何时候,一个艺术家都应该思考如何以世界视野去传承创新本民族的文化艺术。
正如评论家皮埃尔·施耐德所说:“西方将他从东方解放,东方将他从西方拯救。在这两者之间,他建立起自己的‘中国’。”可以说,赵无极的一生,是致力于中国艺术精神现代性诠释的一生。这正是——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无极之风,山高水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