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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24年02月18日
来源 一条艺术 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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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极,全球身价最高的华人艺术家,他的单幅作品曾在2018年,以5.1亿港元的成交价创下亚洲油画的最高拍卖记录,至今未被打破。

他被誉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但内蕴依旧是中国的传统文化。他的作品被全球150余个重要美术馆收藏,他是世界艺术史的书写中,绕不开的一个重要名字。

去年2023年,是赵无极逝世10周年。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展,“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在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国美还是赵无极的母校。这场展览筹备近5年,展出近200件作品。

这场展览开幕至今4个月了,依然有众多观众前往杭州观展,从他最早期的画作,到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张名画,看看这位大师,如何开创性地将东西方文化交融于一身。

我也多次前往位于杭州的国美美术馆,细细观画,向策展人请教。新年开工第一天,一起重读大师赵无极的一生。

 

赵无极出生在北京的一个书香门第之家,年仅14岁,便考入了杭州艺术专科学校,也就是现在的中国美术学院前身。

他算不上“乖学生”,因为不喜欢国画,他不仅逃课,甚至在期末考试时涂了一个墨团就交给当时的国画老师潘天寿,导致潘老大为光火,差点把他退学。最后是林风眠和吴大羽两位留欧回国的老师力保,他才得以留在学校继续学习。

在20岁时,赵无极留校任教。

 林风眠(左二)、谢景兰(中)、赵无极(右一),1946年于杭州

 

赵无极,《兰兰》,1935

 

也正是在杭州艺专,他遇到了第一任妻子,同样出身书香门第的谢景兰。赵无极的第一幅油画肖像作品,就是刻画15岁的恋人谢景兰——《兰兰》。

 

赵无极,《有苹果的静物》,1935—36

 

展览的第一个板块“两个传统”的叙事也就此开启。“两个传统”,分别指的是中国文化的传统,以及他从西方现代主义绘画,如塞尚、马蒂斯、毕加索等大师作品中吸收的色彩方式和绘画观念。

展览中的一幅他在1935年创作的《有苹果的静物》,就能明显看出塞尚等人对他早期绘画风格的影响。

赵无极,《无题(寺庙和坟墓)》,1947

 

赵无极,《我在杭州的家》,1947

 

策展人余旭鸿说,杭州西湖是赵无极内心深处“一直萦绕且挥之不去的艺术现场”。一直到他1948年决定出国留法,他依然在创作自己记忆中的杭州。

“他接受非常传统的中国文化教育,从小读中国的‘四书五经’、唐诗、宋词,这些在他一生的艺术创作中都产生了非常重要的滋养。对于中国生活的一些印记,或者说是他记忆深处的那些回望,他的表现手法,当然也有明显的有西方现代绘画的特征的作品,像我们这次展出的《我在杭州的家》。”

 

谢景兰1948年赴法途中在“安德烈·勒篷”号轮船上

 

赵无极(居中站立者)与艺术家及艺术商好友,巴黎皮埃画廊,1950

 

左:保罗·克利,《Wald Bau》 ,1919;

右:赵无极,《翠绿森林》,1950

 

1948年的2月26日,赵无极与妻子谢景兰一同从上海出发,乘坐邮轮,经过36天的航行抵达法国。

因为夫妇二人的才气,他们很快打入了巴黎的艺术圈,并结识了马蒂斯、塞尚等诸多“巴黎画派”知名艺术家。

他也是毕加索挂在嘴边的“矮个子中国人”,和贾科梅蒂、胡安·米罗、琼·米歇尔都是好朋友。从他留法早期的作品中,不难看出这些巴黎画家对他的影响。

 

赵无极,《节日的村庄》,1954

 

赵无极,《20.12.49-黄色风景》,1954

 

1950年代,他在瑞士见到保罗·克利的原作,画面上的方块线条和符号,激发了他幼时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记忆。

他发现,抽象的线条、方块,与中国的甲骨文、青铜器铭文之间,有着惊人的联系与相似,他开始以想象的书符创造形体,营造空间。

赵无极,《十月伊始》,1955

 

赵无极,《中国城市》,1955

 

虽然用油画颜料创作,但他依然保有中国的传统,他还经常使用中式大毛笔,侧锋成面、提笔成线,切换自如。

赵无极,《我父亲的花园》,1955

 

这次展览中赵无极的《我父亲的花园》,在形式上就是以甲骨文符号为主要特征的,也是赵无极“甲骨文“时期的开端。

中国美院院长高世名认为,从早期的甲骨文时期,他就确立了自己作为一位“有着中国文化根源性的现代画家的身份”。“赵无极的甲骨文系列,呈现出了文字创生史之际的那样一种倾向,仓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鸿蒙初开的气象。”

 

初到巴黎,在画室中的赵无极与谢景兰

 

赵无极,《我妻子的画像》,1949

 

初到巴黎的前几年,赵无极和妻子谢景兰无疑像神仙眷侣,他还为妻子创作了一幅饱含深情的《我妻子的画像》。

然而,“才女”谢景兰显然不愿意一直躲在丈夫的身后,热爱音乐的她,开始尝试将东方音乐融入西方电子音乐,掀起一场音乐革命,由此也结识了法国音乐家马赛,而马赛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当时尚在婚姻关系中的谢景兰。

赵无极,《淹没的城市》,1956。这幅作品是在与谢景兰离婚后,赵无极为了宣泄自己内心的痛苦所画

 

就这样僵持了三四年,最终,谢景兰选择了能够支持她艺术与音乐创作的马赛,于1956年离开了赵无极。

谢景兰的离去,让赵无极陷入无比的痛苦之中,“兰兰”从此成为了一个不能提的名字。尽管经历了情感上的巨大打击,赵无极在绘画创作上,却开辟了一个全新的篇章。

无题,1965

石板版画

59.4×37.1cm

 

赵无极,《03.05.62》,1962

 

赵无极,《22.07.64》,1964

 

为了缓解在情感上的巨大打击,1957年,赵无极前往美国旅行,并在途中结识了纽曼、罗斯科等抽象派画家。这种自由奔放、不拘一格的抽象表现主义,极大地刷新了他对抽象的认知。

从1958年起,他开始不再为作品命名,而是以作品完成的日期命名,并且逐渐从以甲骨文形象和字符为主的抽象创作中解脱出来,把自己抛入了大笔直抒的狂飙挥洒时期——“狂草”。

赵无极在他的巴黎工作室里,《29.09.64》(这是他转型的代表作之一)和早期版本《21.09.64》,1964 ,摄影:Budd

 

赵无极,《01.12.64》,1964

 

在高世名看来,“那些在一片虚空之中狂飙的笔触,是一种非常尖锐、有锋芒的实验和探索,这也是我们所熟悉的赵无极。”

“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展览现场,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2023

 

赵无极,《09.03.65》,1965

 

赵无极,《13.02.67》,1967

 

从50年代后期到60年代,构成了展览的第二部分“融汇共生”。

赵无极绘画的色彩更加浓郁,画面的尺幅也比以前宏大,好像是他把自己的身体投入画布之中,肉身与之搏斗,在这种对抗中,逐渐生长出抽象的山水意象。

这也是他创作的“最黄金期”。这些极富生命力的作品,非常值得我们在现场细细品味。

陈美琴与赵无极的合照,1958

 

赵无极与陈美琴与她和前夫的女儿赵善美,赵无极一直对这个继女视如己出

 

由于1958年的美国之行,赵无极在香港过境时,认识了他的第二任妻子陈美琴,他对这位美丽又命运多舛的女演员一见钟情,两人在三个月之后闪婚。

赵无极曾说,“她那完美的脸庞上透露着一种柔软而忧郁的气质。既有电影明星的光彩,又有经过患难女子那种超越青春年龄的成熟、聪慧,但也始终保持着少女的纯真,她懂我的画。”

但美人如花般易折,由于陈美琴的遗传性家族精神病日益加重,给赵无极带来了极大的生活压力,他甚至无心创作。1972年,陈美琴因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去世时年仅41岁。

这对赵无极来说,无疑是一个极大的打击。于是,他决意从法国回到中国杭州,探望阔别20多年的老母亲,见一见故友。而他的母亲在1975年过世,使他再次陷入了低谷,回到法国,他依然无法作画。

 

“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展览现场,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2023

 

展览的第三部分“如镜他山”,讲述了赵无极从70年代开始到90年代的风格转化,他作品中的纠缠和困顿,以及如何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重发新生。

赵无极,《无题 》,1980

 

赵无极,《无题》,1976

 

他充分发挥水墨的所有可能性:干、湿、重、淡、焦。

一笔黑色之下,可能覆盖着两层不同的笔触——“潮湿和烧焦的”,是有厚度、有肌理的黑色;“干燥而浅色的”,是轻薄通透的黑色。这种节奏不一的“五彩斑斓的黑”,让画面的层次和质感都更显深度。

赵无极当初在杭州艺专时,反感中国传统水墨与山水画,并且迷恋西方现代主义。但二十年后,他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水墨,并坦言:“书法是我绘画的原始来源和唯一指导”。

金秋,1974

蚀刻铜版画

43.5×55.4cm

 

赵无极,《 23.05.62-07.01.71》,1962–1971

 

赵无极,《21.02.72》,1972

 

除了黑白水墨,他这一时期的油画作品也更为写意,常常代表了消逝的时间。

也因受到杭州之行,再见故国山川风物的激发,他的油画画面变得极为流动恣意、气势磅礴,像是泼墨的中国山水画。

赵无极,《15.01.82》,1982

 

他还用三联画的方式,表达大家都非常熟悉的“西湖图景”。

从70年代起,赵无极人生的后四十年被称为“无极”时期,也与这次展览的展题相符,他在这一阶段,真正把西方与东方、力量与静观,紧密融合,内化为一股无尽勃发的创造力。

我们可以从中品读出文人追寻的山水自然、云雾缭绕的意境,尽管他的绘画手法再“西方”不过,却真正实现了“大道无极”这四字。

“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展览现场,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2023

 

赵无极,《向我的朋友亨利·米修致敬》,1999-2000

 

在低谷中,他曾一度很难完成一张完整的绘画创作,就从画一些很小的水墨画开始,并且得到了非常重要的鼓励。而这份鼓励来自于亨利·米修——他一直鼓励赵无极回到中国的文化传统中。

最后一个大幅油画的展厅“无限生机”中,是赵无极2000后的创作,占据C位的就是《向亨利米修致敬》。我们明显可以感受到更加鲜亮浓郁的颜色,更加放任自由的绘画手法。

而正如策展人所说,在这里,我们更加能体会到他晚年关于“绘画是种幸福”这样独特的认识,能够体会到他的那种对新世界的拥抱,以及他对未来独特的期许。

赵无极与第三任妻子弗朗索瓦·玛尔凯

 

也是在这一时期,他碰上了他的第三任妻子,法国人弗朗索瓦·玛尔凯,当时的弗朗索瓦是巴黎博物馆的实习生,两人于1977年结婚。

不同于让赵无极“爱得发狂”的前两任妻子,弗朗索瓦的角色更像赵无极的艺术经理人和管理者,伴随着赵无极走向“世界级的艺术大师”。

赵无极,《18.03.2008》,2008

 

而赵无极在这个阶段思考的更多是:怎么画看不见的东西?画风,画虚空,画光,画回忆和情绪?

也许这个展厅中,另一件极有特殊意义的作品——赵无极生命中最后一张名画,能给我们答案。

策展人余旭鸿说,“从这张《2008年3月18号》,我们仿佛能感受到,在生命的最后,他就像回到了孩童时期,空气在平静的湖面上的流动,能感受到微风吹柳枝的瞬间,他正是通过这些描绘,感受到那种中国文化中的虚空,一种‘不可见之见’的表达。”

 

“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展览现场,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2023

 

赵无极在“赵无极绘画讲习班”中为学生示范,1985,摄影:黎江

 

2013年,赵无极在瑞士病逝,享年92岁。

走完整个展览现场,他的故事好像被他自己的作品重新书写了一遍,让我们得以经历他人生中的大悲大喜、大彻大悟,他艺术创作中的起承转合,也感受到他对初心的坚守。

更重要的是,他让我们看到一种全新的可能——从最悠远、最幽邃的中国传统中,生长、绽放出了全世界都能为之共同感动的现代艺术。

展厅图片鸣谢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