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书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篆刻 降龙
篆刻 匹夫有责 篆刻 振兴中华
当那曾经轻拂宣纸的清风收敛了声息,当砚池里的水墨停止了流淌,当那些坚韧的印石陪着刻刀陷入了沉睡,6月9日,著名书法篆刻艺术家、教育家、西泠印社名誉社长、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刘江先生在杭逝世,享年99岁。
他的离世,如同书法艺术中的一次断章,一笔未竟的绝唱,让众多喜爱其艺术和钦佩其品格的人陷入哀痛与怀念之中。今天,让我们聆听其亲友的叹息和哀思,共同缅怀他那非凡而又令人敬仰的一生……
甲金振声 两个“甲子”塑一代传奇
听闻刘江离世,中国文联副主席、西泠印社副社长兼秘书长陈振濂当即撰联以悼,曰:“印学究妙,廉诚立身,数泽被弟子,恰对着西泠美院;铁笔纵横,甲金振声,重用世师教,犹想见缶老希斋。”
“在我看来,刘江老师的人生轨迹中,除了他自身的艺术高格之外,两个辉煌的‘六十年’成就了他的传奇。”陈振濂说,“首先是他在西泠印社辛勤耕耘的六十年。自1963年担任西泠印社理事,后来担任副社长以来,持续为印社贡献智慧与力量,这一坚守便逾六十年。如果说西泠印社以印学(金石)为主流,那么刘江老师无疑是这主流中最稳定的基石,是印社最坚实的‘锚’。”
后来,当陈振濂接手西泠印社副社长的职务时,刘江向他提出了一个明确的要求:“以印学为主。”因为西泠印社的宗旨是“保存金石,研究印学,兼及书画”,刘江希望一代代西泠印社的主事人坚守印社的宗旨,将印学放在核心位置,像他一样守护着西泠印社的传统与荣誉。
“而刘江老师在中国美术学院从1963年开始教授篆刻后的六十年,正是中国高等书法教育的一个缩影。”陈振濂说。20世纪60年代初,他协助潘天寿、陆维钊、沙孟海、诸乐三等先生创办中国第一个书法篆刻专业,为社会培养了一大批书法、篆刻艺术的精英人才。那时候,陆维钊为了办书法篆刻专业,就带着刘江到上海书店去挑各种各样的旧碑帖和旧印谱。陆维钊更关注书法方面,刘江则更多关注篆刻。后来,留校的陈振濂教书法,刘江仍然在教授篆刻。“他对教学特别认真,菩萨心肠,看学生如同自己的孩子,一团祥和。”
“刘江先生是中国高等书法教育的创始人之一,在第一个书法篆刻专业创办中做了许多具体的工作,如教案的设计、教学的安排等等。”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沈浩说,“他更是书法教育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将陆维钊等老先生对艺术的观念、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发扬,一代代传递了下来。”
在六十年的书法教育征途上,刘江以无比的热情和执着,全身心投入其中,勤勉不辍。即使退休后,他依然笔耕不辍,勤奋地撰写了数百万字的学术文稿,这些文字构筑了深刻而丰富的印学理论大厦。他撰写的《中国印章艺术史》《篆刻美学》《篆刻技法》等十余种论著,是中国印学体系、篆刻专业教学体系的奠基之作。
有教无类 让文化薪火相传
“正是刘老师那双无差别对待、有教无类的手,将我这颗业余爱好的种子,培育进了专业学习的殿堂。”在刘江艺术馆,胡小罕感慨地说。
刘江离世后的几天时光,似乎在刘江艺术馆凝固,于良子与胡小罕伴着刘丹——刘江老师的儿子,接待着络绎不绝的悼念者,共同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缅怀中。
他们的故事,始于1987年的秋末,一次由省书协发起的传统师徒传承的契机,让两位年轻的篆刻爱好者于良子和胡小罕,鼓足勇气,自荐于刘江门下。如今,二人皆成为西泠印社的中坚,胡小罕已是省书协的副主席,于良子则肩负起省刘江艺术研究会秘书长的重任。时隔多年,于良子依然记得当时投师的情形。“初见刘老师,他那和蔼可亲的面容让我倍感亲切。”
成为研修生之后,于良子和胡小罕相约每周带着作业去一次刘江家。他俩每次带去的习作上,都会留下老师批改的痕迹。“点评作业之时,我俩都听着,很有些传统课徒的味道,特别能体现因材施教。”
在教学上,“刘老师特别重视传统。他再三要求,篆刻要从秦汉印入手。”于良子说,老师会把每一枚典型的秦汉印资料拿出来,在指出篆刻总体风格的基础上,一点点地讲述印章之美的细节。
胡小罕说,“刘老师不仅是艺术家,更是教育家,他用行动诠释了‘有教无类’的精神,不仅在技艺上传道授业,更引领我们涉足学术研究,为我们铺就探索书法篆刻的道路。”被称为“校外学生”的他们,更是在刘江的推荐下,一起成为“中国篆刻”这一非遗项目的指定传承者。一把刻刀,承载的是信任与期望,更是无私与奉献的光辉。
老师的一次等待,成为于良子心头难以忘怀的温暖。于良子回忆说,有一回老师安排他去中国美院旁听一堂课,但一早他临时被单位领导派去出差,根本没时间通知老师。“后来听同学说,老师在校门口等了我许久,一直到上课才走进教室。”
胡小罕记得1989年的一个冬日,当时沙孟海先生年事已高,刘江精心安排领着他俩冒雪专门去拜谒。“当时,我有心地带上了沙先生的著作《印学史》,请他签了名。事后沙先生专门写信给刘老师,还附了一张勘误表转交给我。这些成为我等后学亲睹前辈词气风仪的重要机会。”那些珍贵的谈话与教导,经由刘江的审定,化作文字发表出来,传递着一代代艺术精神的薪火。
“非常遗憾,我的第一本印谱已经进入最后校对阶段——虽然老师早就写好了题签和序言,但我总在踌躇,以至于没能及时完整地呈献给他。”于良子的声音略显哽咽,“近些年,老师年事已高,叩见老师不能像以前那么频繁。但每当刻刀轻触石面,总觉得老师就在身边,这份无形的注视与鼓励,将一直激励着我不断前行。”
紧随时代 让艺术回归人民
“自十二岁起,我便跟随刘江老师学习书法,至今已近四十年。”沈浩深情地回忆道,“我对老师最深的印象,便是他那始终如一的谦虚品质。这种品质不仅体现在他与我的相处中,更贯穿在他与所有人的交往中。这种谦虚,对我而言,不仅是技艺的传授,更是对人格的一种深刻塑造。”
刘江是一位人民艺术家,其书法篆刻艺术以雄强、稳健著称。在创作内容上,刘江始终关注社会动态,敏锐捕捉时代的脉搏,通过艺术作品传达出对时代的深刻理解和人文关怀。早在抗战时期,他就创作了许多抗日主题的篆刻作品;改革开放伊始,他创作了“振兴中华”巨印以提振人心。他还有一枚“降龙”印,让人印象尤其深刻,那是1988年,杭州遭遇特大台风袭击,他刻此印以祈国泰民安,鼓励大家奋发有为,“人定胜天”。
近日,陆维钊先生长子陆昭徽亦撰文,提及父亲曾告诉他,“别看刘江老师个子瘦小,解放初期他响应祖国号召,毅然投笔从戎,报名参军,奔赴前线,参加过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斗。他是一名志愿军战士,是回国后又回学校继续读书的。”言语间陆维钊也对刘江充满了敬意,“一方面刘江老师以学生自居,敬重先生;另一方面,先生也尊重学生,并非因为他是系里书记,而是他那感人的爱国情怀。”
在刘丹的眼中,父亲始终是那个不懈奋斗的身影。他记得,自己四十多岁时,内心忐忑地询问父亲是否投入书法练习太晚时,父亲坚定地告诉他:“追求梦想,永远不会晚。”他列举了身边众多才华横溢的艺术家,多在五十多岁之后,仍勇敢地踏上新的艺术征程,展现了无尽的潜力和可能性。父亲的这番话,给予了他勇气和信心,更让他深刻认识到,只要心中有梦,无论何时开始,都是最佳的时机。
近些年来,刘江不断地捐献作品。2006年,他将包括40件篆刻在内的总计100件作品捐赠给浙江省博物馆;2009年,他把精心创作的60件篆刻珍品捐献给中国美术学院;同一年,又把凝聚着数年心血的100方篆刻精品捐赠给西泠印社永久收藏……“艺术的最高境界是让艺术回归人民”,在刘江看来,能将自己的艺术作品与大众共赏,为社会、为国家留下一笔宝贵的文化财富是最幸福的。
今天,当我们悼念刘江的离去,其实我们不仅仅是在缅怀一个人,更是在向一个万千变化的时代致敬,向一种不屈不挠、追求卓越的精神致敬。在刘江的笔下刀中,每一笔、每一刀都凝聚着他对传统文化深沉的爱与敬仰。愿他的精神永存,激励我们不断追求卓越,为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