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纪念中法建交60周年的一件文化盛事。
昨天和今天,中国美术学院,“大道无极——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第三次学术研讨会:“两个传统、两个世纪——世界艺术史中的赵无极”隆重的举办。
我看到,国内外专家学者,从艺术史、艺术世界、文化交流、文明互鉴等不同视角,共同探讨了赵无极的艺术在世界艺术史中的独特意义,呈现出了一个更加丰满的赵无极,以及他在东西文明互鉴、中法文化交流中的独特影响。
我忽然想起,时间过得真快,一晃,这个全亚洲最大规模的赵无极回顾展,已经进入了尾声。
其实,早在2023年的五六月份,我们潮新闻文娱中心的团队就已经策划、介入了这个大展的整个过程。我还跟随策展团队到了香港借展,最难忘的是一波三折又柳暗花明地见到了赵无极先生的儿子赵嘉陵,也让我看到了一个更真实的赵无极。
1.这趟旅程很辛苦
借展是忙碌和奔波的,2023年6月1日,我跟着中国美院美术馆馆长余旭鸿的策展团队前往香港借展。
落地不到24小时,我跟随着他们的脚步走遍了香港艺术馆、香港M+视觉文化博物馆以及香港大馆。而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则是拜访赵无极的儿子赵嘉陵先生。
当天下午4点,来自杭州的飞机降落香港机场。
我提上行李,拦下的士,在旺角的酒店放下行李箱后,5点直奔香港艺术馆。
行军打仗似的时间安排,和余旭鸿一行相比,已经是小巫见大巫。出发的前一天,他提醒我:“这趟旅程会很辛苦,我们节奏很快,要做好心理准备。”
快到什么程度呢?
借展团队从机场到酒店甚至都没办理入住,行李一扔便赶着去拜访著名艺术拍卖行的相关负责人,从早上到下午,吃了两片饼干和小蛋糕垫吧垫吧,胃还没反应过来,脑子已经转到第二天的行程安排上了。
从香港艺术馆走出已是傍晚,艺术馆玻璃上画着的月亮折射着落日的余晖,顺着初夏潮热的海风望去,不远处的维港,灯火辉煌,人流如织,但大家无心欣赏。
策展团队在香港艺术馆
去吃饭的路上,团队成员马楠一边忙着低头用手机回复着各国美术馆发来的工作邮件,一边和我讲起他们在欧洲借展的趣事。
有一次没打上车,为了赶时间,余旭鸿带着她,肩上扛着20斤重的雕塑,走了25分钟到法国蓬皮杜国家艺术文化中心:“这么重的雕塑,余馆背得汗流浃背,拿下来的时候,整个肩还是僵直的。”
2.能见到赵嘉陵吗?
不驻足,只前进,是这个团队的常态。
团队成员们仿佛是装满弹药,时刻睁眼准备面对号令的士兵,从早上到晚上,从凌晨1点到早上6点,微信群的消息一直没有停过。
忙。
忙着研究、挑选赵无极的画作。
这场大展背后作品之纷繁,来源之复杂,要求之严苛,意味着他们需要一刻不停地梳理、厘清来自不同画作背后的线索。
“这次我们希望能够召集到赵无极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呈现出一个梳理性的展览,把赵无极本人放到一个更大的艺术视野中去思考,去寻找他内心深处,那些传统文化一以贯之的绵延。”余旭鸿解释道。
在挑选时,团队除了考虑画面,还要考虑背后的叙事,以及所处的阶段:“有时候不一定大幅的画就是好的,要结合整个空间以及画作的类型、年代,挑选出最合适的。”
被筛选的画作被整理成一个个表格,标上红、蓝、灰等不同颜色,每个颜色,代表的都是不一样的含义。
当张张作品都被列成文件数据,有条不紊地照着预料中的目标前进时,猝不及防的电话忙音,给香港之旅画上了一个踌躇停滞的顿号。
没接通的电话那头,是赵无极的儿子赵嘉陵。
很长一段时间,团队给他写了多封邮件问候,期待能够和他见面,但均石沉大海。
在大家都不抱希望时,赵嘉陵来了回信:“不好意思,前段阵子生了一场大病,没能及时回复。现在都好了,谢谢你们发信来问候。”
他欣然答应了拜访,并附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但此时,又一次的失联,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能不能见到赵嘉陵?这个疑问,像一只没落地的靴子,惴惴地悬在每个人的心里。
3.意外的惊喜
6月2日中午,汽车行驶过长长的荷里活道,终于停在大馆的红白砖瓦前。
一路找寻到3楼的餐厅,季丰轩画廊创始人季玉年小姐与我们共约午餐。
1998和1999年间,赵无极分别在上海博物馆、北京中国美术馆和广东美术馆举办“赵无极绘画60年回顾展”,展出百余幅油画作品,在这背后,季小姐出了不少力。
“你们也是下了很大决心,因为这个工作量非常大。你向一两个展馆借比较容易,但要向这么多美术馆打听,是很难的。”落定,喝了一口茶,季小姐评价道。
面前的她,一头短发,黑衣黑裤,干净利落。
余旭鸿从帆布袋中掏出厚厚一本400页整的《赵无极:1935-2010》画册,边上密密麻麻,全是各种颜色不一的页码标注。
在和季小姐见面之前,他做了充分的准备,“赵无极的作品和很多人的不一样,他的作品是从内心中生长出来的,中西方文化在他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交融。”
季小姐的目光有所触动。
沉吟了半许,她可惜道:“现在我常常觉得市场虽然看起来旺盛,但还蛮没有味道的。很多东西,是乱七八糟的,为什么?我们为一件作品叫好,难道好的是它的价格吗,不是。我觉得收藏的乐趣,在于收藏那些历史,那些自身所带的价值,而并不仅仅止于金钱。”
“对,要把故事说清楚,做系统梳理才是最重要的。为什么要选这几件作品?作品间的内在关联是什么?”余馆接着补了下句,默契在不言中。
季小姐投出赞许的目光:“对,把作品用系统的方式梳理好,是最重要的。很多时候,很多人找我谈借画,就是放在一起、打个卡,这没意思。这根本没有把这个作品在历史上、艺术上以及本身的突破说出来。”
所以,为什么要做赵无极的大展,两个人心中已经互相“对”了答案。
什么全球最贵艺术家之一,什么亚洲油画价格天花板,那都只是虚浮的盛名。走过那些印满日期的无题画作,背后是一个艺术家如何在人生困境中安身立命的故事。
那是一个新的赵无极,一个异常纯粹、有情有义的艺术家。那些创作,源于他人生中最独特、最深、最真实的生活的经验和情感的链接。
“其实我们这次来香港,特别想要拜访一下赵无极的儿子赵嘉陵先生,听说他在香港休养。”告别前,余旭鸿抛出了困扰多天的问题。
没想到季小姐答应得极其爽快:“没问题,我今晚会帮你敲定时间。”
仔细一问,她和赵嘉陵很熟悉。原本以为没希望的事,竟然在最后一天出现了转机,真是意外的惊喜。
4.葛岭路上的小房子
6月3日的上午,蓝衣蓝裤,笑眯眯的赵嘉陵给我们开了门。
年近80,岁月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少痕迹。对于联系不上的乌龙,他解释道:“之前留的号码是法国的,来香港治疗之后,便没有接过。”
坐在对面沙发上,赵嘉陵一边招呼我们吃蜜瓜,一边就着茶水吞下了保姆定时送来的药。他常常用双手握着陶瓷水杯,面带微笑地看着你,时不时慢悠悠地再补充两句。
余旭鸿从大包小包中拿出电脑,向他展示1985年、2004年赵无极在杭州教学的相关影像资料,他凑近屏幕,看得认真。
“04年我在现场,亲自聆听了赵先生的教诲。赵先生常说,不要老是拿着油画的画笔,往往中国画,那些唐诗宋词,也有很多值得大家学习研究的。比起现代艺术的形式架构,他常常强调要找到我们自身的传统和感觉,回到绘画最根本的东西。”余这样感慨道。
余旭鸿向赵嘉陵介绍
借机会,他邀请赵嘉陵重回杭州,去北山路再逛一逛。
赵嘉陵听罢,似是思考,似是回忆,讲起了葛岭路上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小房子。
重回葛岭故居,也一直是赵嘉陵的一个心愿:“倒不是我想把房子拿回来,我只是想给爸妈留一个纪念馆。比起收益,更想拥有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中午12点,临近午休,我们向他告别。
赵嘉陵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和我们每个人都打招呼告别,并坚持把我们送到了门口。
赵嘉陵的性格和其父很像。这是见面前季小姐给的信息:“他和爸爸一样没什么脾气,很可爱,你如果和他相处过,可能也会喜欢他喜欢得不得了。”
在大门关上的时候,越过眼前这位近80岁的老人,我们仿佛看到了一个更加真实的赵无极。而在告别赵嘉陵先生的三个多月后,在杭州,在赵无极大展的开幕式上,我再次见到了他,特别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