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里非常简洁，除了画，一切都是配角：没有太多的作品信息介绍；小小的展签也都设计成了灰色，不比白色显得突兀。

这让观看者更加沉静地去观看、琢磨眼前的作品。就像曹植《洛神赋》里讲美人是“翩若惊鸿”“凌波微步”的——这是年龄、肤色、五官之类的信息无法表达的超凡脱俗。

杭州，南山路，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自从3月18日开展以来，“宋韵今辉”艺术特展展厅一直观者如织，从本周末开始，加开夜场，在烟雨江南时节，打着伞排队等待入场，在幽暗的展厅里，挨着同好移步换景地赏画，成了杭州人的西湖边新风尚。

这场包含了核心展“湖山揽胜——宋韵江南书画艺术”，以及“夜山钩古——黄宾虹的宋画研究及其传承”“立最高峰——潘天寿的常变之道”“含英咀华——绘通中西的国美油画”“典垂百代——两宋书画传习展”共五个展览的集群艺术特展，像是一场弦乐五重奏：

同一个展览的两个展厅之间，楼上、楼下不同展览的古今作品之间，各有呼应，此起彼伏，共同形成了悠扬的曲调。

然而鲜为人知的是，这场展览背后，曾历经了跌宕起伏的一年。如果仍然按照音乐会打比方，这个过程中，乐器替换过，谱子调整过，甚至差一点，“第一提琴”都缺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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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8月，浙江省委文化工作会议提出实施“宋韵文化传世工程”。不久后，一场高规格的宋韵主题展览被提上了日程。省委宣传部“宋韵文化节专班”会议上确定，由省文联、中国美术学院等单位负责筹备在杭州举办一场宋代书画真迹展。当时不少人看来，这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

2021年11月，省文联主席许江定下展览名字，“宋韵今辉”——这场展览，不仅要展出作为时代切片的宋代绘画作品，还要同时展出元、明、清，以及后世的经典作品，探讨后世如何以各自的方式回应传统又别开生面。

此后，策展团队遍访杭城古迹和文博单位，除了绘画目光还投向戏曲、音乐、雕塑、丝绸、民间工艺……调研愈深，对宋画的认识愈发高山仰止，团队统一了对“宋韵”的理解：展览原作——由真迹实证宋韵，体现对文化的虔诚与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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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宋韵文化的高度以及展陈方案所达成的共识，却让整个策展团队给自己找了个极大的麻烦，这也是为什么说这个展览起先被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

严格意义上说，浙江没有宋画的代表性作品。要做一个宋画真迹展览，全部作品要靠外借。这项工作的难度与挑战，超出想象。

在浙江省委宣传部牵头下，省文联、省文旅厅、省教育厅、省文物局、杭州市委市政府，中国美术学院等多方合力推动下，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与浙江省博物馆联合策展团队开始筹备工作。

放眼全国，团队首先锚定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博物馆，这三个大陆收藏中国古代书画数量最多，分量最重的大馆。同时，国家博物馆，天津博物馆，云南省博物馆，南京博物院，四川博物院等都有馆藏的宋画精品。

在作品内容满足浙江语境的设想下，杭州想借宋画做展览，目标肯定是要冲着南宋绘画的“天花板”去——集齐南宋四家“刘李马夏”。

800多年前，这四位杭州老乡的作品对于当代的杭州市民来说，具有特殊的意义：通过这些作品，人们能够回望历史时空中，家乡的风貌与气象。

“宋韵今辉”总策展人、省文联书记处书记、中国美院美术馆馆长余旭红记起一件往事，2006年，他和时任中国美院院长的许江教授曾经去拜访吴冠中先生。谈起母校国立艺专（中国美院前身），先生非常激动，吴语说得飞快，像小鸟叫一样，他当时写下了一幅题词：“我的母校是培养美的母校，我永远热爱她。”

吴先生在美院上学时，常常下了课就去西湖边：那时候每个系都有一条船，同学们就划船去游湖，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人迷失在其中了……先生说，“这是杭州给我最幸福的时刻。”

后来享誉世界的画家吴冠中，作品总是特别滋润，那是先生青年时代的西湖记忆所造就，那是一代代杭州人无师自通都能体悟到的江南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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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是“刘李马夏”啊，中国绘画史上的顶峰（杭州人怎么看懂南宋古画？李嵩的《西湖图》是用了无人机吗？）。按照总策展人之一、浙江省博物馆副馆长许洪流的话讲，他们的作品就相当于“一线演员”，是有档期的——纸寿千年，绢寿八百，书画一级文物的档期通常是：展出一次，“休眠”三年。

各个馆的“刘李马夏”是否处于非休眠期？在杭州展览的时间区间，他们是否已经有展约在身？都还不知道。

余旭红身边有一只帆布包，半年来时刻不离他身，包里面装着十几轮修改后打印出来的借展方案。这个包是待命的，疫情期间，只要条件允许，他随时准备背着包飞去各个博物馆沟通借展事宜。

这项工作的难度与挑战，超出想象。开始具体对接后，策展团队发现，原定的方案很快会被否定。根据相关规定，一级文物的借展比例不能超过20%。同时，策展团队不能确定哪些宋画正在休眠、文物状况如何以及各馆近期的展出计划，况且还要围绕“宋韵今辉”的主题筛选作品，一件作品不能出借就要调整其他相关作品。

对“宋韵今辉”策展团队来说，按照最理想的策展思路，原计划的一张画不能借到，就得重新做新方案，需要通盘协调其他几个单位的借展作品。这家的哪位大师不能来了，马上要考虑另外一家是否有可能出席，策展团队先后调整了十几轮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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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策展思路，展厅现场有两张马远作品，但差一点南宋四家就“三缺一”了。

南宋 马远《松寿图》 绢本 设色 立轴 纵122厘米，横52.7厘米 辽宁省博物馆藏

南宋 马远《雪屐观梅图》 绢本 设色 立轴 纵161.5厘米，横101.4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四家”中有“一家”，按照原藏单位的计划，这幅手卷将用于他们自己馆的一场临展。经过反复沟通，这家博物馆终于决定把自己的展品“扣下”，将这幅画出借给杭州的“宋韵今辉”大展。

对这些博物馆来说，借展确实也有很大的挑战。

这几年，好几个大馆先后要开新馆：北京故宫，浙博，上博，都在陆续“上新”。像上博将来的新馆，中国书画展陈面积是现在的3倍。借展一张名画出门，三年不能动了，他们也纠结。

但是在杭州，聚集南宋四家，这样一场千年跨度平行时空实现折叠的雅集，这样一次以爱美的心，真正地完成人们生活的美育，哪个文博工作者不心动？

在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浙江省博物馆、天津博物馆、云南省博物馆、安徽徽州历史博物馆的支持与通力合作下，“宋韵今辉”艺术特展最终完成超常规突破，实现了800年来，南宋四家首次齐聚公展；完整地呈现出对宋韵江南的学术梳理。

并且非常难得的是，此次展览中许多艺术史上的名作、文物，是原藏单位自己也不经常打开的作品。比如云南省博物馆藏北宋郭熙的《溪山行旅图》，是首次出馆展览。辽博藏明代赵养志的《西湖二十景》是一组生画——它们在辽博也从未被展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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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常说，看画是“烟云过眼”。哪怕是明代大收藏家董其昌，也难得今天我们观看、研究的便利。在今天，看画的机会倒是多，一件古画真迹隔若干年，全世界各地跑，说不定还有机会反复看到。但是一场雅集式的展览，就算在当代，可能也像烟云过眼。

刘松年名下的山水画《西园雅集图》至今已失传。传世宋画有一卷《西园雅集》被归入马远名下，也许是马远早期风格。据学者考证，画面表现的正是南宋临安城常见的文人雅集。

千年后，春暖花开时，杭州人会揣着一张印有“宋韵今辉”海报的门票进入展厅，那是刘松年先生《四景山水图》的春景，一片桃花园。人们带着世间微尘，一下进入一片神圣的山水，那是现实世界里，西湖滋养的山水，那是画中世界里，迁想妙得的山水。

特别致谢

浙江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郑斯奇

浙江省博物馆 卢佳

观展服务

“宋韵今辉”艺术特展  

◎ 展览日期：2023年3月18日-2023年4月16日

◎ 开放时间：每日9:00-17:00（16:30停止入场），周一闭馆

◎ 展览地点：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浙江省杭州市上城区南山路218号）

◎ 接下去，中国美院美术馆计划增开“宋韵今辉”周末夜场。

夜场开放时间：

3月25日（星期六）3月26日（星期日）

4月1日（星期六）4月2日（星期日）

4月8日（星期六）4月9日（星期日）

4月15日（星期六）4月16日（星期日）

18:00-20:30（20:00起停止入场）

观众可在线上预约购票（https://mp.weixin.qq.com/s/aCeClpvijZ_Pw0P8yNFyrg）。

同时，也欢迎大家持续关注潮新闻文娱频道的后续报道，我们将在下周推出读者免费专场观展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