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第25届浙江树人出版奖揭晓,中国美院出版社“天地绘心”(全6卷)荣获浙江树人出版奖。浙江树人出版奖是浙江省最高级别的政府出版奖,每年评选一次。
本丛书围绕着中国美术学院“国美之路”的学术主题层层推进,综合东方的文化哲思与当代艺术观念,展现中国画系传统与现代的国际文化场域。
丛书共分六册,分别是《立心》、《继学》、《拓疆》、《增峰》、《教师课徒集》、《教师写生集》。
中国画学的薪火相传
“天地绘心”(全6卷)
许江 尉晓榕 高世名 主编
丛书系配合2015年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学院以学术为公器,细致策划与精心筹备的“天地绘心·中国画学国美之路展览”的学术成果,从中国美术学院中国画与书法学院两千件藏品中精心挑选,由中国美术学院师生历时一年精心编撰。丛书围绕着“国美之路”的主题层层推进,综合东方的文化哲思与当代艺术观念,展现中国画系传统与现代的国际文化场域。
丛书编撰的特点是文中收集了学院八十七年的收藏与代表作,许多作品是首次出版,为第一手资料,代表了中国画学的精神,体现了中国美术学院国美之路的传统。在整体设计上以青灰色、米白色布面两种材质的精装形式,辅以中国画经典的水图作为凹版底纹,封面字体复古风格,烫银工艺,以体现全书的书卷气以及中国山水画源远流长,是最为完备的独立画种。作为“知性”的象征,在整体设计中体现出文化性、气韵之美。
[序] 天地绘心
——写在《天地绘心——中国画学国美之路》出版之时
文/许江
中国绘画,始于象形六书,成于士人雅格。远古华夏,最早的记述图画,并不由一枝一貌所统览。从煊锦彩帛,到石刻壁制,古人刀笔齐下,五色彰施,内里涵着东方民族独特的意蕴。六朝中国,古典美学勃兴,绘画由是成为一种风雅,代表着士人生活的自由和诗意。绘画的书画一体的方式,吸引着高僧士人的参习,渐成与世俗有别的理想天地。把大自然作为自由精神遨游与安居的归所,成为中国绘事的千古之道。“圣人含道映物,贤者澄怀味象”,绘画由此远离浮游泛览之务,而多师造化,诣臻神妙,洞开畅神写意的诗化方式。中国绘画成为一个独特的渡筏,它将人们每日的日常行走,将一代代的人心历程,编织起来,不断地盘桓在天地云水的高处,笔墨翻腾,写意扶摇,但它真正所要到达的彼岸,却是东方的诗意沃土上的象心。
如果我们将中国绘画历史看作一片黝黑弥遒的版面,在那上面满书着的就是四个字:“天地绘心”。天,抬头即是,古人谓之“彼苍苍者”。周代的金文,在大字顶上画个圆形。《说文解字》乃曰:“天,颠也,至高无上。”以颠释天,古人谓之音训。天既指无限高的太空,又指人的头顶处。天苍苍茫茫地笼着我们,又贴着我们。“地”字从土,在甲骨文中,“土”和“社”本为一字,“土”即“社”,春祭土地,聚会娱神,曰社会。这地字既指我们立足的土地,又指我们周遭的社会。如此天地,其大无外,其微无内,既指我们生生不息的立定之所,又指人类扶摇心往的理想之国。张载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天地四方而来,交汇于此心。天地本无心,此心即是华夏民族的文心与绘心。
所谓绘心,即东方式的以天合天,以生命的天性契合自然的天性,以自然的天性开启生命的天性。宗炳说:“山水以形媚道”。自然中美的形态蕴蓄着人世之道,并期待着被向美的人性所发现。同时,向美的人性又以某种艺行以形写形,以色显色,将之吸纳而内在于人们文化与性灵之中,“万壑融其神思”,进而使人得以返璞归真。因此,中国书画很早就将自己放置在把握世界本质的机位上。书,只手握笔,面对每一日;画, 只手握笔,面对每一片田园。握笔游艺,中国古人们在绘写的艺行中,释放温良和雅的自然天性,达成以天合天。中华独特而同源的书艺和画艺,核心处即是以天合天之“象”。此心以“象”为中介,来承受天地,来把自然造化作为心灵遨游与安顿之所,进而独与天地精神相往还。纵然天地有诸多不周,此心必要坦诚以对。悠心感念,虽远必返。中国画学从本质上来说,即是这个意义上的“天地绘心”。
1946 年 , 国立艺专部分教职员与同学合影
20 世纪 60 年代朱颖人课堂笔记手稿
20世纪初叶的中国,一方面,列强侵凌,兵燹战乱,礼俗崩坏,传统文化已然无法承载悠悠天心。另一方面,西学东渐,世界先进文化如曙光喷薄而来,开启中华诸多新兴事业,对传统中国绘画形成前所未有的冲击。1928年,一代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以“美的心开启民心”为希冀,指示林风眠先生创建国立艺术院。一批旅欧归来的有志艺术者,团结在林风眠先生的周围,以欧美的艺院为蓝本,兴建现代意义上的艺术高等学府。在那样一个国弱民贫、西学东渐的严酷环境中,传统中国画临对前所未有的挑战。以潘天寿为首的中华艺者,临狂澜而不惧,扶巨壑于将倾,以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的担当,提出中西文化分峰峙立的理念,树起中国绘画的承传与拓新的旗帜。20世纪40年代末,黄宾虹先生南下,在栖霞岭结庐教习,烟云积墨,沧桑点染,弘扬民学的理想,挥洒黑密沉厚的胸臆,塑造中国传统山水画最后的高峰。20世纪50年代初,在中国画改造的困境中,浙派人物画横空出世,开启中国人物画表现时代的历史篇章。20世纪50年代末,潘天寿先生提出人、山、花分科的思想,拟定临摹心追的课程结构,奠定了师古人、师造化进而师心独造的中国绘画当代教学体系。“文化大革命”后,学院复苏,国门洞开,西方新艺术蜂拥而入,中国画的传承与出新均出现历史的乱象。潘公凯先生提出“两端深入”的策略,揭示了中国绘画传承与拓展的双向命题。
莲花 林风眠
纸本设色·67厘米×69.5厘米·20世纪60年代
灵岩涧一角 潘天寿
纸本设色·116.7厘米×119.7厘米·1955年
黄山松谷五龙潭 黄宾虹
纸本设色·168.5厘米×120厘米·1953年
新世纪肇始,中国美术学院提出中国画学复兴的理想,将中国画技艺与理论研究提升到画学的层面上,从理论思想、品第风格、方法技艺、传承课徒、材料掇英、诗词题跋、中西比较等诸方面开展系统研究,溯源玄览,论衡古今,锻造中国画系统研究的高峰。与此同时,学院以传统文人画论为参照,率先提出学者型艺者的理想,创新全球先例的绘画实践类理论研究的博士层次培养。2004年夏举办的“怀文抱质”首届毕业生汇报展,开创全球艺术学人才高层次培养的新纪元。2002年,以学院名师为核心的“十人晋京展”,揭开全国中国画精品系列展的序幕,并以遒劲笔力、淋漓墨色,被誉为当代中国画的笔墨“正规军”。2010年,中国美术学院创办“杭州中国画双年展”,以重审画艺生态接续传统生机、复兴画学精神创新时代精品为核心策略,向传统接续传承,以生态触发生机,着力打造中国画振兴的特色平台,长期以来,中国绘画及其精神内涵作为重要资源,营造在校园的望境中,活化在学校日常学习的风息里,成就了学院众多新专业发展的优势和品格,建成了东方式的创造性转换的语境特征。
高节图 卢坤峰
纸本水墨·174 厘米 ×92.5 厘米·2007 年
风雪牧马人 吴山明
纸本水墨·33 厘米 ×33 厘米·2010 年
回望87年,中国美术学院的中国画,上承历史的天心,下采时代的地力,每在自我文化危机之时,揭竿而起,求取生机;总是困境压来之下,以天合天,创出新境。中国画学国美之路,正是一条旷日持久、生生不息的天地绘心之路。在这条长路上,传统艺者的画家与文人身份重新在学院学者的层次上聚合。它不仅告诉我们学识修养对于创作有文化深意的作品的重要性,而且还展现了这种品格为天地立心的担当,并不断地跬积而成心怀文、襟抱朴、重品学、强笔墨的学脉特征。在这条长路上,每当重大的历史转变时期,中国绘画的诗性传承及其与文人世界的精神粘连,就会激发出某种文化自觉,恰逢其时地以温故与拓新的方式给出回应,立文心,继绝学,拓疆域,增高阔,扮演文化赋形的角色,担当天地立人的使命。
《庄子·天下篇》有言:“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庄子慨然发问:生与死是什么呢?我与天地万物是同体的吗?精神在何处活动?人去往何方?事物以突然的神秘方式隐匿何所?公元前的凛然天问,两千年的漫漫回响。创造世界的造化总在我们面前展开,人类旷日持久地苦寻作为一切还归、还原的真正根源。承载这样的使命,绘心独与天地精神往来,正未有尽时!
对 话
尉晓榕 × 高世名
高世名:这次我们确定的学术主题是天地绘心:“中国画学国美之路”,尉老师请你先聊聊对这个主题的理解。首先,为什么是中国画学的国美之路,而不只是中国画的国美之路?
尉晓榕:中国画学,是这几年来我们思考得比较多的一件事情,也是许院长率先倡导,引领大家去做的一个长期的研究工程。画学是中国画作为学术层面的一个提法,就是要对中国画进行一种学理性的梳理和研究。其实早在国立艺专时代,第一批国画教授们就有很强的画学意识和学术功力,郑午昌先生的著作就叫《中国画学全史》。我们中国画家为什么要搞中国画学?因为我们是学院中人,就得讲文脉、讲系统、讲框架、讲思想。中国画有广泛的民间基础,这是它的土壤,我们既要植根在这土壤上,又要跟他们保持一定距离。中国画的传统资源是取之不尽的,因为已经赓续几千年了,在社会中扎的根也很深了。在这个意义上,中国画学不止涉及一个画种,而且关乎民族文化的承继与开拓。就像潘天寿先生说的“一民族之艺术,即为一民族精神之结晶。故振兴民族艺术,与振兴民族精神有密切关系”。中国画是“国粹画”、“国族之画”,我们中国画家对民族文化要有所担当,我们的任务主要在学术上的梳理和实践上的提升。所以这次中国画学“国美之路”,就不止是对国美中国画系的历史做梳理,而且要上升到更高的层面,对中国画这种民族文化样式在二十世纪的学术历程和创作成就进行系统的梳理和历史性的理解。
高世名:我们学校最早的那批教授国画的老先生,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不但作品精彩,而且画学上很精通,潘天寿是如此,黄宾虹也是这样,像郑午昌、滕固这些学者更是如此。到了新世纪,学校里又一次力推画学研究,这八十多年的历史仿佛是一个回环。
尉晓榕:画学研究,实际上包括吴茀之、陆俨少、顾坤伯在内的老先生们都梳理过,中国画的思想和法门就是通过一代代人这样传习下来的。但是在新世纪中国画系重新提『中国画学』是具有学院派特征的,具体说,就是从比较经验性到系统化、学理化。
高世名:八年前讨论“中国画学”结构的时候我也参加了,印象中我们是分为《画旨篇》、《画史篇》、《画理篇》、《品鉴篇》、《校雠篇》、《传习篇》以及《域外篇》。这七篇互为表里,各自展开。在今天中国画和书法学院的格局中,这是很值得推动的。
尉晓榕:七篇中我们画家们负责《品鉴篇》和《传习篇》。国美国画系做《传习篇》是得天独厚的,我们一代代名家名师都留下了很多高质量的教案和课徒稿,这是黄宾虹以降的那些前辈们教学的第一手资料,很鲜活也很珍贵。
高世名:其实画学七篇中,《画旨篇》最难,它对应我们这次展览中的《立心篇》。你怎么理解立心、继学、拓疆、增峰这四个部分?
尉晓榕:《立心篇》,是在梳理中国画系从创建者开始的历代先师们,直到今天我们这一代,如何在一些关键性的时间节点上推进中国画的历史进程。林风眠、潘天寿、黄宾虹为先驱的学术共同体,他们在倡导一种怎样的中国画理论和实践?正如潘老说的国画要“有至大、至刚、至中、至正之气,蕴蓄于胸中,为学必尽其极,为事必得其全,旁及艺事,不求工而自能登峰造极。”
“立心”之后的第二个板块是“继学”,但是继学继的依然是立心之学。张横渠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虽然对画家来说有点勉为其难,但的确是中国画的最高追求。
高世名:其实黄宾虹的某些最精彩的画中有种感觉无处不隐,无处不显。我有种感觉,普通画家只能处理画面的虚和实,而黄宾虹这类画家一直在追究隐和显,隐显超出画面,通向大衍运行、生成化育之道。这是中国画学中最精深的东西,正是有这种东西,才能映照出一片天心,中国画才称得上是画学,中国画学才称得上“为天地绘心”。
图文均选自《天地绘心——中国画学国美之路》